厂工似乎注意到了白柳的目光,不由得偏头辩解了两句:“工厂没有虐待这些死刑犯的爱好,工厂接管这些死刑犯后,我们几乎会每天给他们熏香水,让他们得以存活下去——这比大部分采花工的待遇都还好了。”
“哦,是吗?”白柳不为所动地淡淡反问,“这样说起来,你们倒是慈善家了,免费给这些犯罪的人熏香水,不如你问问他们是想死,还是想被你们接管?”
厂工被白柳这样不咸不淡地梗了一下,没出声。
玫瑰工厂绝对不是一个会做浪费香水做好事的工厂,他们没有全部接管所有的死刑犯,而是部分接管这些死刑犯,这就说明了这里面有问题——从利益角度推断,被玫瑰工厂接管的这些死刑犯的某些特质应该对这个工厂的发展有利。
白柳一开始不清楚这个“利”到底是什么——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花费香水养着一些劳动力并不高的人来说,都算不上是一件精明的生意。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个“利”是什么了。
厂工才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才有些尴尬地开口:“……这些死刑犯是工厂特地挑选的,对玫瑰香水有一定抗性的人。”
“……这些人哪怕是被香水腐蚀了,也不会轻易对香水出现上瘾征兆,他们坚持自我,恪守本心,宁死都不会向干叶玫瑰瓦斯轻易屈服——事实上,他们之所以会因为犯罪被抓,大部分是为了研制玫瑰香水的解药。”
这个厂工又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在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屈从于玫瑰香水的成瘾性的时候,除了仪器,我们很难通过普通香水的试香纸去具体检测一款玫瑰香水的浓度和持香力。”
“因为调香师这种已经高度成瘾的人群,是很难通过自己对香水的反应去甄别一款香水的好坏,大部分的调香师因为日夜使用高浓度的玫瑰香水,对香气已经麻木了。”
“但你也看到了,仪器是很珍贵的,我们不能随时地启用仪器去检测香水。”
“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可以抵抗玫瑰香水,对它更为敏感排斥的人群作为实验对象,通过这些人的痛苦反应推测出这款香水的效力——我们将这类人群称为试香纸。”
厂工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白柳往更深的里面走去:“刚刚你看到的都是快要报废的试香纸,他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是还能使用一到两次,不过我这次领你来走的是特殊通道,你使用的试香纸是我们工厂最老牌的试香纸之一。”
说着,这位厂工叹了一口气:“这些老牌的试香纸也都快不行了,昨天据说为了五月玫瑰节,有个调香师试验了一瓶特级香水,又报废了一个,已经转到低级外围区去了,不过你这次用的这个是我们工厂质量最高的试香纸,他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对玫瑰香水的排斥反应也很稳定。”
说到这里,这个厂工不由得感叹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稳定排斥玫瑰香水的人,都已经那么痛苦了,还是从来不改变自己对玫瑰香水的排斥,心智之坚定让人敬佩。”
“五月玫瑰节已经在他身上试验了好几瓶特级香水了,虽然他的身体出现了一定的中毒,器官衰竭的情况,虚弱了不少,但排斥反应十年如一日未曾变更过。”
“我都怀疑这种人是不是真的人类了,也太固执了。”
白柳一言不发,他看着周围那些死刑犯,眸色越来越深,最终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太固执了。”
厂工没听清白柳的话,转过身来反问他:“你说什么?”
这次白柳没有回答他。
厂工领着他继续往里走,随着地道里越来越阴暗,地道左右的牢笼越来越大,里面生活的设施也越来越齐全,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临时生活的房间。
最后,厂工停在一个独立的牢笼旁,这个牢笼较大,床放在最里面,里面的“试香纸”隐在黑暗里看不太见,只能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身躯佝偻的人形黑色轮廓。
这个牢笼相较于其他的牢笼整洁许多,栅栏上还挂着两件陈旧泛黄的旧衣物,里面的桌子上也规整地摆放了一些书本纸笔,和几个零散的烟盒,烟盒已经空了。
那位带领白柳来到这里的厂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干净得不像地牢的牢笼:“……他又自己打扫过了……真是一点都不像一个被试香这么久的人,还能维持这种理智。”
“这就是你今天检测的试香纸。”厂工掏出了钥匙,插入了锁孔。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条地道里,另一名厂工领着唐二打往里走,正喋喋不休地,骄傲地向他解释玫瑰工厂这个地牢。
唐二打看着这些牢笼里的死刑犯,眉头锁到可以夹死苍蝇——他在看到这些玫瑰流民状的死刑犯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拔出了枪,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这些死刑犯和玫瑰流民的不一样之处。
但这个不一样之处让他眉头更为紧锁了。
——这些家伙,虽然已经被香水侵蚀污染到这个地步了,但居然全都是清醒的,他们在努力地和腐蚀他们意识的玫瑰香水做斗争。
这个厂工走在唐二打的前面,一边敲了敲一个牢笼的铁门,一边语带羡慕地说:“你小子运气不错,这是一个快报废的老牌试香纸,昨天被一个高级调香师的一瓶特级香水给试废了,现在看起来半死不活,正好可以用来给你做检测。”
唐二打转头看向这个阴沉黑朦的牢笼内。
地牢里没有什么灯光,可见度极低,他只能大致地看到一个背靠在墙壁上的人形黑影,身躯随着呼吸在微弱地起伏着,一股近乎于腐烂的恶臭从这个人的身上弥漫开,让厂工厌恶地挥了挥鼻尖的空气。
这人,或者说这张试香纸只有一只手臂和半张脸探出了阴影,露在微弱的光线里,大概能看到,于是唐二打抬头看向了对方的手和脸。
手几乎已经全部皲裂开绽,漆黑的,血一般的纹路一直从虎口蔓延到手肘,露出来的半张脸更是面目全非,剥裂血腥,浅色的眼珠涣散开,一点都焦距都没有的和栅栏外的唐二打对视着。
有一瞬间,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涌上了唐二打的心头——这半张脸,这半张血肉模糊的脸,他好像在某个噩梦般的世界线里见过,这让唐二打握着枪的手就无法控制般地,痉挛般地颤抖起来。
唐二打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宛如被冻僵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张脸。
手枪从他的掌心滑落,化成光点跌落在地上。
但厂工却没有察觉唐二打的异常,他把钥匙插入了转孔。
布满灰尘和铁锈的门同时在白柳和唐二打面前缓缓打开。
厂工让开道路,让他身后的白柳可以看到牢笼里面的情景,并且把手上的手电筒递给了他,偏了偏头示意白柳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并解释说:“我们身上的玫瑰味道太浓了,会对试香纸有一定干扰,一般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进去之后,这个试香纸会教你怎么检验自己的天赋的,他很熟练了,脾气也很好,不会攻击你。”这个厂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个试香纸有时候会对来测试的人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但总体还是很配合的。”
白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平静地接过厂工递给他的手电筒,调到了最大的亮度,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个牢笼。
手电筒的光束随着白柳的走进,从地面缓慢地床边靠近,惨白的光晕里先是出现一只白柳有点眼熟的旧皮鞋,然后是一条洗得发白的制服裤子,再往上扫,能看到一个人举着没有点燃的烟屁股,低着头坐在床边。
这人的脸部和手臂都已经完全变形了,手指的关节处都是裸露的,长满触须的骨头,呼吸声细微到近乎于无,脸色惨白,眼部凸显,原本方正英俊的脸颊两侧凹陷下去,就像几十年都没有吃过肉似的,瘦得几乎只剩一具骨头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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