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闻舟东张西望地吐槽。
在最前面那张画像前面有着很多人,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病号服,并且保持着一个姿势看向那副画像,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沉迷的微笑。
在更前面的地方,地面上躺着无数枯骨。这些病人因为过于欣赏这张画像,已经忘记了饮食也忘记了睡觉,生生地在这画像前站到肉体死亡。
甚至他们的灵魂还继续伫立在画前,继续沉迷在这副画像中。
萧霁略微向后退了一步,看向这副巨大的油画。
这张画像上面绘制着一位美貌的夫人,她的上半张脸完全腐烂了,深红色的腐肉粘连在她的眉骨和鼻骨之上,她的眼眶已经被蛆虫吞噬一空,白软的蠕虫在她的眼眶中扭动着,彼此交缠成一团,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巢穴。只有眼睛的中央还透露出一点红光。有一些已经长成的漆黑的虫子落在女人鲜红失去皮肤的脸上,彼此肆意交尾。
但是夫人的下半张脸却精致美丽,甚至还画着浓艳的妆容,她涂了猩红的唇,唇角含着温柔如同圣母的微笑。
实际上她也却是一名母亲,她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自己的肚腹中,并且从那里面掏出了一个浑身皮肤漆黑的、长着满口獠牙的婴儿。
婴儿的口中细密牙齿重重地咬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不由得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个怪物是自己从母亲的肚子里面咬穿了子宫,钻出来的。更可怕的是,这个古怪的婴儿的前后生长有两张脸,一张像是在哭泣,一张则是在狞笑。
女人的双脚也并非是人脚,她的深蓝色的繁复裙摆下面的是一双漆黑的羊蹄。
“萧哥,我怎么看着这些画,莫名地感觉有些心里发冷呢……尤其是最大的这副……”段闻舟缩缩脖子。
如果真的让段闻舟和怪物去打架也就罢了,那他肯定一点都不怂的,但是他现在看着这些画,心里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出了一丝恐惧。
那恐惧就像是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中间被捡起来的一根黑色的线,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可是当你顺着这根线慢慢地将其捡起,却发现这线早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房间,全都纠缠在一起。
他从这些画里面好像看到了自己最畏惧害怕的东西,勾起了最恐怖的回忆。
段闻舟悄悄拉住了他萧哥的手臂,努力将视线从那些画像上移开,落到了他萧哥的盛世美颜的脸上。
看一眼,再看一眼。
呼——
现在感觉好多了。
“萧哥,你从这副画上看出了什么吗?”
段闻舟不敢去看那些画了,只能拉着他萧哥找话题。
“很多东西。”
萧霁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看这幅画。
大部分的绘画使用的颜色都是昏暗且单调的蓝灰色、具体区域是深红色,人物像分布的布局极度不合理,人脸和身体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几乎没有留下空白。
在人的视野中给人一种十分拥挤的感觉,并且在落笔的时候会出现轻微的颤抖,造成了画面的一种淡淡的迷蒙眩晕感。远看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明显,可是只要稍微接近就能发现。
虽然这种画风也可能是其个人习惯,但是萧霁更倾向于是作画人在落笔的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指。
“她是在极度的痛苦中作出了这样的画像。”
萧霁轻声说,他闭上了眼睛,在漆黑中像是看到了很多不中断的画面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的浑身都在因为服用药物而颤抖。
很疼,很疼。
她的眼前世界扭曲颠倒,色彩扭曲成为一团。她握住画笔的手也在颤抖,这个世界好危险,她恐惧,她逃避。
但是她却是一名熟练的画家,即使是在发病的时候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笔触,让其能够抒发出自己内心的情感。”
“她必须画画,她要画下去。
只有画画能将她从这个世界里面解救出去,画是一扇门,一扇能够让她们躲避现实的大门。
因为外面的世界里藏着豺狼虎豹,它们都睁着绿色的可怕眼睛,要来吃了她。即使是被驯养起来的猪,也变成了凶猛的肉食类动物。
她感到恐怖,她的身下生长着蹄子,她是一只柔弱的山羊,她甚至都没有用来保护自己和自己肚中孩子的方式。她只能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那些凶猛的野兽,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
‘吃了我吧。’黑色的山羊对着那些怪物说。
‘可是请放过我的孩子。’
可是,就在她付出了一切代价,甚至就连着自己的肉体被吞噬殆尽,成为蛆虫的温床之后,她却发现原来她一直藏在肚子里面的孩子却早就被外面世界里的黑暗所感染。
她的孩子也变成了那些要吃掉她的野兽中的一员。
受害者,只有她自己。”
“哎?萧哥你是说这些画的作者是一名女性,还是一位母亲?”段闻舟问。
“你是凭借什么看出来的?”
“因为这幅画——”
萧霁睁开浅色的眸子,再次看向那副巨大的画像。
“就是她的自画像啊。”
她的面部和胸部肌肉轮廓表明了这名画像中的女人常用手应该是左手,但是在画像中,她下意识使用的却是右手从肚中去抱她的孩子。画家应该是对着镜子画出了这样一副画像,所以左右是颠倒的。
萧霁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见那副巨大画像上的女人,原本已经被蛆虫吞噬干净的眼窝中,红光更亮了一下。
那原本精致的画像竟然动了起来,女人的另外一只手从画像的一侧伸出,上面抓着一只画笔。画笔上的鲜红色颜料缓缓滴落,将整个画面都染成了一片血红之色。
因为位置的原因,一滴血红的颜料滴落到了女人的胸口,在那里晕染开了一大片深色痕迹。女人放开了画笔,缓缓地用手提起了自己繁复的裙子,脚尖在地上轻点,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提裙礼。她那半张腐烂半张完好的脸对着萧霁露出一个甜美的诡异微笑。
“萧哥!萧哥!”
段闻舟还在思考他萧哥刚刚说的这些都是些什么意思,就发现萧霁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无比沉醉,就和站在画前观赏的那些病人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那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萧霁脸上的微笑。
他正要上前去拉住萧霁,自己的眼睛却被一只修长冰冷的手盖住了,段闻舟的脚步立刻就停住了,他的睫毛不安地在萧霁的手心下眨动着。
萧霁口中的声音很轻,像是不知名的梦呓,脆弱柔软却又藏着一丝坚定。
“闭上眼……别看……这幅画……”
第96章 哭泣葬礼
而此时,在萧霁的意识中,他却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无比缓慢地一步步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变得无比沉重,每走一步的时候都像是在身后拖上了几斤重的巨石,几乎是在向着前面挪动。
可是他却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停止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靠近了那幅画,越过了那些还在静静观赏着画像的病人,这些人的脸色有的已然青黑,脸上显出了骨头的嶙峋形状。只是为了能够接观赏自己面前的画,他们才撑着一口气不愿意倒下去。
但是实际上,萧霁身子却仍然站在原地,用手捂住了段闻舟的眼睛,没有移动半分。
他的精神和肉体在此刻产生了脱离。
意识中的那个萧霁就这样慢慢地走进了那副画里面,他伸出一只手,触及了画中女人那腐烂的半张脸,然后融入了进去。
浮动在表面的黏腻的油彩瞬间晕染上了他苍白的皮肤,像是在给他画上一副奇诡的纹身。手腕,手臂,头颅,整个上半身。
轻缓的波纹扩散开来,就像是进入水面一样,萧霁的全身都渐渐地融入了画中。画中半脸腐烂的女人提着裙角,仍然是行礼的动作。
对方正安安静静地在画中等待着他。
随着萧霁的进入,画布上浮现出一层浅淡的,像是鲜血一样的油漆,那鲜红在女人的胸口晕染开,扭曲了她的面容,像是从绝对的写实派变成了某种印象派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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