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越不回答,风辞也没说话,只悠悠把玩着杯沿。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萧却冷汗都要下来了。
许久,裴千越方才大发慈悲开了口:“去吧。”
“是!”
萧却如蒙大赦,忙不迭跑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风辞轻轻笑了下,支着下巴偏头看他:“这才刚醒多久,就和我耍起心眼了?双修……我倒是敢,你这重伤初愈的,你行吗?”
这话和挑衅无异,要是平时,裴千越肯定一把将人拉过来,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
可现在不行。
他家主人还没消气呢。
裴千越不回答,伸手到桌面上想去拉风辞的手,却被后者躲开。
“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风辞冷冰冰道。
裴千越问:“主人还在生气?”
“没有。”风辞悠然起身,语气依旧很温和,“我只是想起来,我三个月前好像说过,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以后都别想碰我。”
他略微倾身,微笑道:“我这是说到做到啊。”
风辞站在裴千越的座椅前,这么一倾身,气息顿时与裴千越离得很近。可当后者下意识朝他伸出手去,却又什么都没抓到。
裴千越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缓缓收了回去,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纠缠。
他端坐在座椅上,略微低下头,小声问:“那主人要何时才愿意原谅我?”
枯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几缕,语气很轻,委屈得要命。
风辞:“……”
这人故意的吧???
风辞险些没忍住就要心软,连忙别开视线:“看、看你表现。”
裴千越还是垂着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难过。
风辞见不得他这模样,连忙转移话题:“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主人是指什么?”
“仙盟。”风辞道,“你不是在天道面前保证过,会让仙盟统领修真界,统一管理灵脉吗?”
裴千越听言却沉默下来。
风辞:“怎么了?”
他指尖动了动,迟疑道:“我说出来,主人能不生气吗?”
风辞:“……”
风辞咬牙:“说。”
裴千越起身。
他的身后还挂着那几幅千秋圣尊的画像,裴千越走到最中央那副画像旁,略微施法,画像徐徐抬起,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几封文书。
“有关于仙盟改革的计划,我都写在这里面了。”裴千越道,“我原本想着,如果我……没能回来,主人一定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发现这些东西。然后……”
风辞会替他完成这一切。
“……混账东西。”风辞喉头有些干涩,咬牙道,“我才不会帮你……你这么不听话,我凭什么帮你。”
“我知道。”裴千越取出那些文书,低声道,“主人得知真相后一定会很生气,但我那时没有别的办法……”
风辞眉心一跳。
他忽然攀住裴千越的肩膀,一把将人掼回座椅。
手上的文书散了满地,但风辞毫不在意。他倾下身,一只手便把裴千越紧紧按在座椅里:“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你选择去死的理由?”
“裴千越,我最后说一次。”他注视着裴千越那仍有些苍白的面容,冷冷道,“如果你再不听话,瞒着我胡来,我真的会给你下血契。你要是不怕,可以试试。”
风辞如今这幅模样的确很有压迫感,他神情冰冷,眼底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裴千越却忽然轻轻笑起来。
他的手覆上来,握住了风辞的手。
“我很开心,主人。”裴千越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拂过风辞的侧脸,“你能这么说,你愿意留下来,我真的——”
“瞎说什么呢。”风辞受不了他这么煽情的模样,侧过头,忽然一施力,把手从裴千越掌心抽出来。
风辞起身,背对裴千越:“都说了,不是为了你留下来,允诺天道这千年,更不是为了你。本座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别说得好像……好像多喜欢你似的。”
裴千越没忍住,又笑了下:“所以,主人不喜欢我吗?”
“谁会喜欢你啊。”风辞几乎能感受到那道无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一寸一寸扫过他的脊背。他耳根发烫,含糊道:“哄哄你罢了。”
裴千越脸上的笑意更深,语调都变得轻快起来:“好,只是哄哄我。”
风辞眼神到处乱飘,看见被裴千越丢了满地的文书,呵斥道:“快把你那晦气东西捡起来,先说好,我绝对不会帮忙的,你自己弄去吧。”
裴千越手一扬,几本文书便轻飘飘飞到他手中。
“主人说得对,的确是个晦气东西。”裴千越将那文书放回桌案上,若有所指道,“既然如此,不妨换个人来做。”
风辞诧异地回头。
裴千越又施了个法,召出一面光镜。
风辞认出来,那从镜中映出的,是清净宗。
翌日,清净宗宗主温怀玉来了趟阆风城。
两派首座关起门来协商了一天一夜,裴千越将仙盟改革全权交给温怀玉负责。
为了不让这人做白工,甚至还给他封了个副盟主的职务,有代理盟主之权。等有朝一日裴千越卸任,温怀玉便是下一任盟主。
对于这安排,温怀玉自然是欣然接受。
倒是风辞有点不放心。
“你就不怕温怀玉变成下一个玄阳子?”风辞与裴千越并肩立于临仙台上,看着温怀玉离开的背影,悠悠问道。
裴千越道:“有主人在,他不敢。”
千秋祖师在灵墟洞天阵中那一现身,又在修真界立足了声望,有他当后台,没人敢在这时候和裴千越过不去。
所以哪怕温怀玉对这命令有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知道你这叫什么吗?”风辞睨他,“你这叫仗势欺人。”
裴千越含笑:“那也要主人愿意让我仰仗才行。”
风辞懒得理他,转身往殿内走,却又被裴千越拉住。
“怎么?”
裴千越道:“仙盟改革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温怀玉此人善谋,最擅长处理这些事,主人不必担心。”
风辞应了声“嗯”。
裴千越又道:“万法阁那边,我已派人协助尉迟初开采灵归精,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
风辞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修真界的事务已经告一段落,主人是不是该……”裴千越顿了顿,低声问,“也给我个答复。”
风辞沉默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裴千越想要什么答复。
如今诸事已定,风辞在这千年内仍然是天道之子,肩负着留在这世间的使命。就像他对天道所说,他自愿继续留在这痛苦的枷锁中,是因为这世间还有他舍不下之物,有他……舍不下之人。
但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风辞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
临仙台昨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寒梅在枝头盛放,坠着晶莹剔透的冰花。风辞望着那寒梅,想起当初正是在这里,他被裴千越试探出了身份。
“小黑。”风辞低声问,“当初在仙盟叛乱里,你为什么确定我会救你?”
裴千越:“因为主人心疼我。”
“但那时候,我肯定没有喜欢上你。”风辞走到梅树下,抬手抚摸着梅枝,轻轻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故人,你如果要死在我面前,我肯定会尽力救你的。”
这一次,和之前那几次,本质上没有区别。
既然如此,如何能看出他对裴千越是什么感情?
怎么能分得清,他对裴千越究竟是喜欢,还是因为那亏欠不清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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