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动之下,一时竟连缀不成句,忽将二指竖起,画了个法诀。只听一声塌裂巨响,帐前陷下一条一尺多深的壕沟,黄沙如雨般向下倾泻。
我万料不到竟能助他瞬息间恢复灵力,抱着万一之念,又在另几人身上轮番试过,无不成功。待他们欢欢喜喜向我道谢、重新投入战场时,我犹自不敢相信,将自己的手捧在眼前,看了许多遍。
当夜萧越率众归来,道是今日对阵大获全胜,敌军连夜撤退,连那摩儿也受了重伤。一众同门皆十分欢悦,便在城楼下燃起篝火,酌酒庆贺。陶、贝二位师兄非要将我推上前去,说此役要记我首功。我抗拒不过,被他们拉到营帐前,笑闹了半天。又有许多兵士扶携前来,向我道谢。我几时受过这等礼遇,一时涨红了脸,把头几乎垂到颈下。好容易摆脱出来,见萧越持剑立在身后,望向我的目光尽是温柔笑意。我双足便情不自禁向他走去,倚靠在他身边,怪道:“大师兄看他们闹我,也不来救我。”
周围喧闹之极,说话声难以听清。我听萧越似说了句什么,却又不分明,于是将手比成筒状,放在耳边,对他张了两下,示意让他再说一遍。
萧越低头看我动作,叹息般一笑,俯身凑在我耳边,吹气般道:“我说你天赋异禀,以后还有无数人要追逐爱慕于你。你还是趁早习惯的好,免得日后烦恼。”
我初时对自己这体质一惊一乍,回头想来,不过是驱邪疗伤、续补灵力,天下医修皆擅于此。倘若因此便受人追捧,那柳唱岂不是成了天下第一炙手可热之人?当下也在他耳边道:“没有的事。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用,能给大家帮上些忙,便心满意足了。”
忽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旁唤道:“江师兄。”
我转过头来,见叶疏捧着一把粗劣的军刀立在一旁,乌墨般的瞳孔直直地望在我脸上。我心中实不愿与他多言,但见周围好几个人向这边看来,只得硬着头皮道:“做甚么?”
叶疏道:“我有一事相商,烦请师兄移步。”
我只得随他绕行一段,停在角楼之前。叶疏见我站定,垂下睫毛想了一想,才开口道:“我回去想过了。你贪恋我的容貌,虽浅薄些,也是情爱的一种。我从前言语有不当之处,请见谅。”
我一向不爱与人逞强斗嘴,但一听他说话,总禁不住气往上冲。当下强自按捺,忍气道:“你叫我出来,就为说这个?”
叶疏这才擎出那柄军刀,指道:“我观军中沾染阴煞者,皆因身中此刀,想是开战之前,以阴邪之物集中炼成。此物性寒极冷,正与离火珠相克。你如将自身灵力灌注其中,淬炼全城刀枪弓箭之属,他日敌军卷土重来时,便可群起抵御了。”
我只隐隐察觉刀伤与阴煞有关,未料他想得这样深远,一时还愣怔了片刻,才道:“……你说得有理,我明天便找人试试。”
叶疏听了,墨玉般的眼瞳却微微一张,似乎很是意外:“你不生气?”
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叶疏看了我片刻,道:“自你从不知梦回来,每次与我说话,最后总要着恼生气。你对旁人都和颜悦色,惟独对我冷着一张脸,一见我便唉声叹气。我问你是否不愿见我,你又说不是。”
我心中实在好笑,心想别人对你痴心情深,勾搭送命,你都只当作把戏看,何尝有半点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他那《横波》只怕早已大成,修得断情绝欲,孤冷更甚往昔,如今却在这里说甚么我不愿见他。
叶疏见我不答,又上前一步,逼近我面前,道:“我不解其中缘故,请你明示。”
我也不愿再躲,抬起眼来,将他那张绝色面容上下打量一番,道:“不错,我从前爱你,全因不认得你。你若能变成一座玉像,不会伤人,也不会说话,我一样愿意天天将你摆在房中,看着你的脸吃饭睡觉,保证和颜悦色,没有半点烦厌。”
说罢,也不理会他听懂与否,径自从他身边绕过,回热闹处去了。
此时众将士已有七八分醉意,西北汉子本来豪放粗犷,索性赤了膀膊,打着火把跳起舞来。我连躲开几支高歌的队伍,才回到萧越身边,将叶疏所言一一转告。又道:“大师兄,我觉得此法大为可行,左右不过耗些力气,试错了也无妨。”
萧越颔首应允,又笑看我道:“旁人蓄积灵息,一点一滴也瞧得珍贵无比。你倒好,根基还未稳固,便拿来虚耗。”旋即握了我手,便往诛邪剑身上按去,口中笑道:“你既要试,便从我这里试起如何?”
我挣扎不过,求饶道:“大师兄,放过我罢。”好容易脱手出来,兜帽却又蹭落了。我将满头长发都往后抹去,连声道:“不来了!你仗着自己天资过人,却来取笑我这修为低微的师弟。你这剑上回割了我的手,现在还没好呢!”
萧越故意将我的手举向火光,检查道:“割了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复向远处瞥了一眼,道:“我又算什么天资过人了?真正天资过人的在那儿。结丹不到百年,距元婴境只一步之遥。今日战场上,也是他一剑击中敌方首脑,出手之准,剑意之纯,都叫人自叹弗如。”
我听他忽然夸起叶疏来,不由浑身别扭,怪道:“好端端的,又提他干什么?”
萧越低头笑了一声,将我脸颊边一缕头发拢向耳后,望着我道:“我萧家有一门血脉术法,名叫‘率土之滨’,那是先元祖身为天下之主时,用以感知四海八方灵力波动的。这门术法归属地系,是历代择定继承人时最倚重之物。我先天灵质不符,却受家父钦点,列为下一任门主。一应元老,殊无异议。萧家上下,无不心服。”
我不明其意,呆呆地瞧着他,道:“你原是世上最优秀之人,我早就知道了。”
萧越目光更深,几乎将我映入瞳中:“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才知远远不够。我若是真的那般耀眼夺目,你从那时起便不该看到他,只看着我一人便够了。”
我纵然再迟钝,也尝到他话语中别样的情味,脸霎时便红得滚烫,不自觉便拿两手去捂。
萧越似也有些无措,慌忙站起身来,问道:“你……你热么?”说着黑袖扬起,便要向最近的火堆压下。谁知一挥之下,那火焰反而冲天而起,可见他也意乱之极。
我吃了一惊,不由便向他避去。萧越平日照顾我惯了的,便将我紧紧护在怀中。
我一闻到他身上沉香气味,脸颊不知为何烧得更厉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极小声道:“我回去了。”便匆匆拢上兜帽,逃一般地走了。
第三十一章 原来是个天灵根的小子
刘参将听了那炼器克敌之计,夸赞有加,次日便亲自督兵,兴建淬炼池等一应工程。我尝试将灵力注入离火珠中,果然兴发,满池红焰。以刀兵置入池中,煅烧后色转暗红,舞动时隐隐有烈火之声。未几,城西暗河又有佳讯传来,说是侵蚀源头已经找到。我赶去看时,见两位水灵根的同门正从水底起出一物,似是一层湿漉漉的黄色软膜,凝裹在砂石之上,四周浮着一团阴寒之气。奇的是那软膜一拱一吸,宛如活物一般。众人围看称奇,问起来,竟连萧越也不识得。只听他唤我道:“江师弟,你到这边来,试一下能否净化。”
我自那夜之后,便不好意思再与他见面。听他叫我过去,倒向旁避开几步,阖目运功,将灵息触探出去。
我这身混沌灵力,与他物一向相容极佳,从未受过半点排斥。但这异物显然极不受用,一被我灵息裹住,立刻急速上下摇摆,好似屁股遭了蛇咬,十万火急要逃开一般。几番扭动不成,竟如吹气般膨胀起来,圆鼓鼓的好似一个皮球。
陶师兄嘲道:“怕是个死了正主的阴间小鬼,跟你道士爷爷在这玩球呢!”
他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那黄膜斗然炸裂,无数黄色细小粉雾向外喷薄,好似漫天花雨一般。
我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喀然一声,我面前已张开一面冰白镜屏,将那黄雾与我隔绝开来。几名离得近的同门却已沾上少许,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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