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问平生见过不少异事,此时也不由牙关打颤,浑身发冷。只见双方相遇之时,任我军将士如何挥刀砍刺,对方既不知闪避,也不晓得痛苦,便是将他半边身子削去,他也只双手握着刀枪矛戟等物,猛向前方攒刺。虽只这一招,但数万人漫卷而来,实难抵挡。萧越、叶疏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阵中不断晃动,所到之处,火焰冲天,冰雪覆地,敌军多有伤折。只是他二人本领再大,在这千万人之中,作用也极为微茫。不一时,地灵根几位师兄先退下阵来,风、水几位同门也力竭而回。我急得满头大汗,将离火珠悬在身前,不断为一众同门续力,救治为尸兵所伤的士兵。只是伤者极众,中煞亦深,许多人还未撑到回城,便已丧亡。只见场中黄色身影越来越少,黑潮越来越近,天色也越发昏沉。全靠刘参将在主战车上奋勇指挥,才不至全盘溃败。但听对方阵中那人惨然一笑,尸兵忽并拢了双腿,手臂徐徐抬起,倏而嘴巴一张,吐出一团絮状黑气。凡触及者,无不翻滚在地,双手抠抓头脸,显然痛苦之极。我远远望见萧越向主战车跃奔而来,中途经过一大片稠密黑气时,身形忽然一晃,便要向下掉落。
我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只见平地里一道冰花,在他脚下开出。只是那冰花远不如从前晶莹闪耀,才凝结便已破碎。
我一颗心高高悬起,见他二人从主战车上架起摇摇欲坠的刘参将,退往城门。众人忙上前接应。我见刘参将满脸乌黑,萧越全身灵息也已干枯,惶急之下,各伸出一掌与他们相握,将体内灵力一股脑送过去。刘参将体内毒性已深,拔除之后,仍昏迷不醒。萧越体内灵核却远比其他同门深阔,我极力输送,也不过填满三分之一而已。我还要接续,只见他睁开眼来,向战场上望了一眼,便推开我的手,起身拔剑在手,从城门上一跃而下,径闯入阵中去了。所到之处,火光点点盛开。
我这才转向叶疏,见他仍是一身白衣如雪,玉容仙姿,全然瞧不出半分狼狈模样。我本要为他续补灵力,见他雪白的手指垂在衣袖之中,免不得又迟疑了一下。
却见叶疏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眉心微蹙,道:“你灵台干涸,气象枯竭,再动用就要伤及根基了。”
我所学有限,全凭自己胡乱摸索,闻言一阵后怕,又自愧不该以小人之心揣度他,当下诚心道:“多谢师弟提醒。”
叶疏摇了摇头,向我道:“坐下。”
我依言坐下,只见他一掀下摆,与我面对面对坐,将那枚离火珠浮在我二人之间。
隔着炽焰烈火,叶疏一双墨瞳仍是那般平静无波,开口道:“这些尸兵形如傀儡,行动皆受人操控。杀退一千一万,也是无用。惟有击灭首领,才有取胜之望。那首领虽是那摩儿模样,内里早已换了魂壳。方才我在阵中接近他三次,已探知他功力在元婴前后。只是我灵质克制不了他,需要与他相克之人出手,方能成功。”
我见他一双眼停在我脸上,忍不住左右打量一番,这才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问道:“我?”
叶疏道:“是。这首领灵质极阴,中煞者又常梦见死去之人。你灵息与离火糅合,正可相克,体质中应有苏生之力。我将此珠与你相融,或可与之一较高下。只是此举十分凶险,你……”
我朝城下漠漠黑潮望去,见那零星火光又即将熄灭,冲口道:“我愿一试。”
叶疏微一颔首,更不多言,双手一合,将那离火珠瞬间压碎,剥离出千万缕红丝般的灵力,悉数送入我体内。
我只觉全身如火炼灼烧,意念中亦燃起燎原烈火,不由全身发起颤来。忽觉身上传来一阵清凉,却是叶疏握住了我的手。
我与他灵息相融,逐渐平定。动荡之中,只觉我隐隐作痛的灵台被不断注入灵力,到得后来,依稀竟窥见他识海一角,一个透明灵体浮在一片金光之中,本已大致看得出模样,随着我体内愈来愈丰盈,那灵体也愈来愈稀薄,到最后已经所剩无几。
我于修仙一道虽未窥门径,却也耳濡目染多年,绝非一无所知的傻子。见他半只脚已踏入元婴境,却为这凡间战事大损修为,不禁颤声道:“叶师弟,你……你何必如此?”
叶疏睁开眼来,开口仍是那般清冷:“我不喜欢输。”
我站起身来,只觉全身灵意充盈,连丹田中也热烘烘的,胸中一时竟生出股前所未有的豪气,将一霎雨握在手中,在几位同门掩护下,向敌军阵中疾奔而去。
萧越独自抗敌,早就难以支撑。见我们来到,便立刻过来会合。才踏出几步,尸兵忽一齐仰起头来,扬起手中刀枪,纷纷向他的方向投射而去。
我见他左支右拙,忙将一霎雨抽出,仓促中也无其他招数,便是一式“清风徐来”,替他掠开身前纷飞的兵刃。
哪知我这一招使出,非但刀枪、矛戟,连地上的尸兵也倒下一大片,萧越脚下一圈尽成白地。
他惊诧之下,飞身赶来,立在我身边,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听他口吻甚是严厉,忙辩解道:“大师兄,叶师弟说……”
忽听一阵桀桀惨笑,从敌军阵中传来。只见一只血绷带下的眼睛紧紧盯住了我,那独眼全是眼白,竟无半点黑色。我被他一望,顿觉头脑一阵眩晕,几乎便要颓丧大哭。
一个阴鸷嘶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还道是什么东西一直坏老夫好事,嗬嗬,原来是个天灵根的小子。你过来,让老夫瞧瞧修为怎么样,值不值得老夫花点力气,拿回去煲汤喝啊?”
第三十二章 我没见过玫瑰,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入门以来,便只知修士有地火风水之分,这天灵根却是头一次听到。闻言不禁诧然,心道:“那是什么东西?”
萧越身子不着痕迹地一动,挡在我身前,朗声道:“还没请教前辈大名?”
那独眼竟不屑正眼看他,嘲道:“叫你老子萧昭亲自过来,再给我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响头,爷爷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告诉你了。”又越过他向我端详一番,啧啧道:“老夫早知道青霄老儿不会调教人,未曾想脓包到了这步田地。一个绝世罕有的奇材,却在他手里白白糟践了。莫说丹魂神念,就连灵基也是稀松平常。暴殄天物,可恨,可恨!”
叶疏在旁淡漠道:“那也强如藏头露尾、不敢见人之辈。”
那独眼上下一翻,对准了他:“我道是谁,原来是叶家的小崽子。你在罗刹海中,可伤了我不少鬼子魔孙。这笔账,爷爷迟早要向你讨还……”
几乎是刹那之间,叶疏面前已浮起一面半人高的冰雪盾牌,被甚么东西猛地一撞,顿时四分五裂。他亦被撞得后退数步,手紧紧捂住胸口,指缝中逸出一缕黑气。
那“那摩儿”长声大笑,惨厉如哭:“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是个讨账的吉日。本来爷爷要炼一样东西,急需十万阴魂。花了许多力气,才挑唆得两边打这一场恶仗。你们碍人好事,十分该死!今日先将你们变作尸傀,待我下了这黑水城,先破安定,再灭雍州,将古燕然这一片杀戮之地悉数收入囊中,再来慢慢熬煎。天灵根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啊?爷爷见了你很是欢喜,一会把你灵核挖出来,给爷爷去复生一位通天彻地的大人物,也算对得起老天给你的这具珍宝之身。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听他句句指向我,避无可避,只得强忍心中恐惧,硬着头皮道:“……大家原本过得好好的,你为何要这样作恶?”
那人独眼骨碌碌一转,怪道:“我作什么恶了?周帝贪得无厌,占了中原一大块地盘还不算,还要征伐四海,开疆扩土。我替比象国打抱不平,有何不可?要怪,就怪他太贪心啦!”将手一挥,原本停驻不动的尸兵皆弓腰摇臂,蓄势待发。
萧越忽道:“敢问前辈可是万鬼门门主,阴无极么?”
那人独眼喀然一歪,连头颈都几乎拧了过来,阴恻恻地盯着萧越,冷笑道:“……小子倒有几分眼力,竟认得你阴爷爷,看来今日可不能放你活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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