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于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父母一直无法从哥哥的死亡中走出来,在哀恸了数年后,他们将属于颜岸的物品统统塞进箱子扔在床下,自我催眠地将他的痕迹从生活中抹除。然后他出生了。
他很确信一点,如果颜岸没有死亡,那绝不会有他的降生。
他是哥哥的替代,一个弥补伤痛的替身。
哥哥的名字叫做颜岸,而他名叫做颜渚。
从幼儿园开始,他就不喜欢这个名字。渚谐音猪,那些讨厌的小朋友经常会嘲笑他是一只“猪”。他曾经回家嚷嚷要改名,但父母那一刻的表情让他闭了嘴。
后来他在新华字典上查到了自己名字的含义,渚,意味着水中的小洲。哥哥是岸,而他是渚。
他们是隔水相望的兄弟。
父母几乎从不提起这位哥哥,他们以沉默和回避建起了坚固的城墙,将难以承受的哀痛隐藏于其中。他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得到一点点哥哥的信息,他的哥哥学业优秀,品行端正,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好孩子。
在其他大多数亲戚朋友的描述中,也几乎都是一样的评价:是一个好孩子,可惜了呀。
他们的言词里,好孩子这个模糊的名字指代了哥哥曾经的一切。
但他知道自己哥哥的更多事情。
木箱里的笔记本是哥哥的日记,零零碎碎地记录着哥哥的一些往事。
“X月X日,魏鸿卓这人非常欠扁,我准备明天给他好看。”
说实话,这种语气可不是什么好孩子的语气。他很想知道哥哥对这位魏鸿卓干了什么,等他好奇地翻到一下页,却发现日记时间已经跳去了十天之后。哥哥像是忘记与魏鸿卓的事一样记录了一下自己最近看的一部名著的读后感。这让他像追更小说却被跳过重要情节般抓耳挠腮。
后来他就认识到哥哥的日记其实没什么规律,完全是有心情了就记录一下最近的事。记录的内容更不是什么正经的心得体会。
比方说这种:
“X月X日,我赢得了选举,我战胜了罗清溪成为了班长!这是人民战争的伟大胜利。认输吧,罗清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句末画了一个丑丑的诡异笑脸)
他最终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概他的爹妈和亲戚对他哥的认知应该都有些误解。
第403章 崩坏
他看向前方。一路上都有惶恐不安的西宜奇人发出刺鼻的气味从他的身边跑过。
虽然这些西宜奇人因为适配器的关系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无二样, 但他们的气味还是让他不自在。强烈的气味代表着西宜奇人激动的情绪,那是恐惧,忧虑, 不安与悲恸。
西宜奇的女王死了。这是颜渚在路上就听到的消息。
每个人的表情都仿佛看到了末日。
颜渚皱起眉,过分强烈的气味让他几欲呕吐, 一种强烈的撕裂感涌上心头。
……
……
现在想来,一切的开端大约是在他上中学的时候。
一开始是网络的流言, 像是谈论某些克苏鲁神话或者诡异的都市逸闻,没有人把它信以为真。直到后来人们发现那些荒诞不经的流言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就算是最有权威的公告也无法压住人们心头的恐惧。而后世界局势陡然突变,犹如最荒唐的漫画。
当时颜渚并没有意识到他平凡的生活即将终止。
他先是和父母一起搬去了防空洞。他一直以为那里只是贮存香蕉的地方。夏天搬进去虽然很凉爽, 但阴湿无处不在。几日后, 妈妈带进去的衣服就全都长了霉菌。颜渚不喜欢这里,妈妈的身体一向欠佳, 这种不见天日的环境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时常抱怨头晕胸闷。而爸爸每天都会按时把要吃的药倒进药盒, 提醒妈妈服用。
颜渚很担心家里带出的药可能会不够,但是爸爸却说等到药吃完了,我们也就能回家了。那时所有人都相信这场诡异的灾难很快就会结束, 大家最多再熬一个月就能见到光明。
虽然说不上学的确很开心,但这样天天被困在防空洞里也很憋闷。那时已经开始实行信息管制,上网也几乎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情报。大人们都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渚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家里养的那三盆花, 临走时他浇了一大壶水, 只希望回来时没全枯死。就在他掰着手指, 眼看着一个月就要过去时,他终于接到了通知可以离开。
但是名单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爸爸妈妈。
第一批撤离只接收未成年人。
颜渚不愿意丢下亲人独自离开。可父母说什么都要让他先走, 妈妈甚至抽了他一巴掌, 责骂他不懂事,爸爸更是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在父母的威吓怒骂下,他只得跟着队伍前往了第二十三避难所。
这座避难所位于他原本的学校第四中学的地下。与阴冷的防空洞不同,避难所的设施一应俱全,有着完备的生态食品自循环工厂和发电设备,甚至还有健身房篮球场网球场和电影院。这时候网络已经基本中断,储存有大量影视剧和游戏的大容量储存卡成为了同龄人之间炙手可热的交换物。
颜渚被分配到一个四人宿舍,室友正好都是他的同学。他搬进来的前几天他们每一晚都会兴奋地讨论起全球局势的走向,但在时间过去两个月后,什么话题都变得索然无味。
白天他和同学们一起去教室听老师们讲课,大多时候授课都是采用视频的形式,轮到真人老师上课时,他们都摆出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乐观神态,不断重复着“现在的情况只是暂时的。” 到了傍晚时分,避难所宿舍的走廊上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响,那是从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视频电视剧电影里发出的声音。那些在明亮阳光下面孔演绎出的那些各种苦难的离奇的幸福的故事,却已经在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了一种遥远的不可企及的期待。颜渚至今都记得他们的眼睛,手中手机的光照映在他们的瞳孔之上,交叠出五颜六色闪烁的残影,闪耀着希望的亮光。
肆意看视频打游戏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形势依然在不断恶化,避难所宣布了限量使用电力的决定。电子娱乐活动开始被视作是罪恶的,每个人在一个月内能使用的电量变得极为有限,也就够他们在晚上开灯照明。
他的同学们失去了电子娱乐产品后,课余把更多时间用在了打牌上。这时颜渚在百无聊赖间又翻出了那本发黄的笔记本,重新看起了哥哥的日记。
这时哥哥记录日常生活的话语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变得熠熠生辉。他很想吃哥哥在日记里提到的光明冰淇淋,热乎乎的鲜肉月饼,还有辣得嘴巴发麻的跳跳糖。在上小学看日记时,他只觉得哥哥尽说些无聊的废话,但现在再看,这些最平常枯燥学习生活中的快乐文字也变成了他唯一能仿佛触摸到的企盼。
他也渴望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像哥哥一样去划船。这段经历被哥哥用一种惭愧的语气记录了下来,他和那位叫做罗清溪的女同学被分配在一条小船上,一开始他们的划船还算顺利,但划到湖中央时,他们突然失去了对船的掌控力。无论怎么挥动船桨,他们都只能在湖中心团团打转。哥哥忙乱地出了一身汗,罗清溪却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冷静。她说他们遇到了湖中暗流,示意哥哥向着暗流漩涡的切线方向划去,一直划向水流规则的区域。最后他们成功地重新控制住了小船,等到了前来接应的公园船工。罗清溪是一个比我想象中更了不得的女生,哥哥用这句话作为了结束语。
也许哥哥很遗憾自己没有在美少女面前表现来个英雄救美,颜渚想,他还有啥好遗憾的,我可从来没有和聪明的美少女划过船。这个想法随后让他感到了郁闷。他已经有快半年没再见到太阳了,别说划船,连走在明媚的阳光下都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除了这些日常记录外,日记中最可笑的地方还是哥哥对ufo的热衷。
“这个世界上是有闪闪星人的。”哥哥在日记里如此写道。进入中学后哥哥突然对天文学有了强烈的兴趣,十几年前的那段时间电视台经常放国外的科幻影片,国内兴起过一阵ufo热潮,于是神秘ufo和外星人等字眼便经常在日记里出现了。哥哥煞有其事地说这个宇宙里有一种闪闪星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ufo在半夜的天空划过。为此他偷偷翻出了家里的相机,就等着拍下外星人的证据,甚至还在日记里暗示他创造了一套神奇的密文编码,已经有了一定进展,并且还用“宇宙的奇迹”这种狗屁不通的文字来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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