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已经说不出话。
又一条绷带裹在他的脸上。
他不仅说不出话,也看不见光,逐渐无法呼吸。
他下过不少副本,身体强壮,而且阿伊根本没死劲地拉紧,他身上的骨骼和肉并不觉得疼。
只是在这一层又一层白绷带下,那一点空气越来越稀薄。
这白绷带还不是普通绷带,如果是普通绷带,他一个力量者不至于连绷带都挣不断,这绷带里有一股奇异的香气,让他浑身无力的同时,越来越眩晕。
香气越来越浓,空气越来越少,孟江已经无法保持清醒。
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他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歌声。
“妈妈的肚子好温暖,想要扯到地狱陪伴。”
“我死的时候,它在颤,可是对我的眷恋?”
曾经让他噩梦不断,浑身冰凉的声音,此时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茅草屋里,正教岁岁英文字母的季明瑞,听到这歌声,猛地抬起头。
桌子上,正满脸疲惫握着铅笔写字母的岁岁,也放下了铅笔,转头向外看去。
季明瑞没在他脸上看出多少害怕,只是见他神色微微沉了一点。
祝双双用力咬着唇,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她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泪也跟着下涌。
“可能,是我们……误会……”
误会怪物小孩了。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报复母体,毕竟他们的歌声中有对母亲的怨恨,可确定的是,他们不是想害他们,而是想保护他们。
他们,这群在母体中有危险的“孩子”。
那天在挡怪物小孩时,不论玩家怎么对待他们,他们都没有主动伤害玩家。
他们只想毁掉鬼朋友,在他们“出生”前。
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鬼朋友是恶鬼童,会伤害孩子。
可是他们不知道,那群孩子并不想让恶鬼童受到伤害。
即便他们是传统意义上的恶鬼童。
宁宿飞奔到城堡时,城堡最顶端正好最后落地。
他脚踩断壁残垣,飞奔向最高出处那个即将坠落的油白胎儿雕像,在它即将摔在地上时接住它。
再转身,原本雄伟的城堡,成了一片碎虚。
在他脚下。
压在一片由城堡向整个童话镇蔓延的凌霄藤上。
当尘土散尽时,宁宿低头看向胎儿雕像,它就近在眼前,宁宿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确实是在痛苦挣扎,不过挣扎已经很微弱了。
宁宿抬头发现,不远处,童话镇很多小孩正向这边看。
天还没黑,他们都是正常的孩子模样。
鬼生和曼曼跑过来时,见宁宿正抱着那个胎儿雕像。
胎儿雕像从城堡下看,和此时近在眼前看,大小毫无二致,距离并不会影响它在视网膜中的大小。
它不算大,小男孩也能把它抱起来,维持住它最后的“生命”。
宁宿就这样一直抱着,没说要做什么。
曼曼也沉默着,怔怔地看着宁宿和那个胎儿雕像。
“嗯?”鬼生站了好一会儿,问:“干什么?”
宁宿回答他,“等天黑。”
每晚,月光出来时,城堡上的胎儿雕像在痛苦挣扎,发出玩家听不到的哀嚎,像是感受到危险后的懵懂求助。
怪物小孩就会奔着胎儿雕像而来,誓要毁掉一个鬼朋友。
即便他们被压在凌霄藤下,被压在章鱼怪的触手下,被火苗炙烤。
他们没有可以考虑周全的智慧,他们不懂很多感情,可是他们也明白一种守护。
他们没有顺利地降生在人世间,知道那是一种怎么的遗憾和无望,所以,他们在感知到母体婴儿求助时,会拼命地去铲除邪恶的存在。
他们想保护母胎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们顺利降生,健康长大。
不要像他们一样。
他们追着的目标就是这个胎儿雕像。
而此时,胎儿雕像正在宁宿怀里。
月夜下,宁宿抱着它跑向他们住的那条街,身后跟着数不清的怪物小孩大军。
“嚯呜嚯呜——”
从童话镇各个角落出现的怪物小孩,不断加入怪物小孩大军中,浩浩荡荡地追着绿衬衫男孩。
宁宿就是要把他们引到那条街里。
他猜,同样生在童话镇,并天生能感知到鬼朋友的怪物小孩,能寻着那股本能的敌意,冲进鬼朋友的房子。
宁宿跑得飞快,怪物小孩愤怒地追着他,总是在即将碰到他的衬衫一角时,又被他跑掉。
那一角草绿色的衬衫,就在这样和一只只湿白的小手交擦而过,在月光下掀起飞扬的弧度。
少年率先踏入阴暗的街道中。
他将胎儿雕像扔给街道尽头的鬼生,转身看向怪物小孩。
如他所料,怪物小孩进了这条街,就不再紧追着他不放了。
胎儿雕像在街道尽头挣扎,怪物小孩在这条结道分散开,唱着歌向不同房子里钻。
就像当时,他们在胎儿雕像下面的城堡每一层楼,每一间房寻找鬼朋友。
“妈妈的肚子好温暖,想要扯到地狱陪伴。”
“我死的时候,它在颤,可是对我的眷恋?”
稚嫩阴凉的歌声在街道各处响起。
数不清的怪物小孩爬进房间。
歌声越来越近,就在房间门口,就在耳边。
祝双双唇上已经被她自己咬得满是鲜血。
她头上那条红色发带从头发中缓缓飘落,在飘落的过程中不断变大,轻柔地将小男孩完全盖住。
长长的红盖头在地上垂落,显得里面的小男孩身子小小一点。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了,吱吱,好好,活着吧。”
小男孩的身子显得更小了,在宽大的红盖头中,他站在里面垂着头,好像弯下的不仅是脖子,连脊背也微微弯下来了。
红盖头下一滴滴眼泪落下,凝成小小一滩,将红盖头浸得更红。
祝双双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她不知道是为自己马上来临的死亡哭,还是为了红盖头里的小身躯哭。
他太小了啊。
他那么小,小得分不清妈妈和姐姐。
他那么小,如果此时跌倒,还没有层层叠叠的红盖头厚。
那个小身躯在红盖头里步履蹒跚地向她走来,推到了她最害怕的莲花灯。
祝双双跌倒地上时,哭得不能自已。
她抱着吱吱,想到他这几天晚上在她床边,叫她姐姐,又叫她妈妈。
轻轻地,不太熟练地,小心翼翼地。
当怪物小孩来临时,孟江已经说不出话了。
那根被白绷带裹得密密实实的胳膊,艰难地抬起来,指向窗口。
怪物小孩是从门口进来,这次不再是窗口,窗外是另一个世界,从那里逃出去,怪物小孩就抓不到他了。
阿伊盯着他发颤的手指,以及窗外那个世界,看了许久。
他没有向那边走,而是背起了孟江向门口走。
随着他的走动,他身上一根白绷带飘了起来。
那根白绷带飘出一圈又一圈,越来越长,卷起一堆怪物小孩,扔到门外的街上。
门边所有的怪物小孩,被一条又一条白绷带卷出门外,气的在门外跺脚,但对那白绷带毫无办法。
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被欺负的弱小小男孩了。
他不需要保护,他只是偏执地想要一个可以保护他的高大勇敢的哥哥。
这条街道上,从城堡出来的,除了胎记男孩,没有一个惨死的小孩是需要保护的。
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保护。
阿伊背着孟江慢慢向门外走,身上的白绷带因水渍开是发灰。
茅草屋里,岁岁推开僵硬地站在他面前的季明瑞,又轻松又不舍地说:“你走吧。”
季明瑞冷漠的总裁脸紧紧绷着,“我怎么走?这……”
他话没说完,就见眼前的一群怪物小孩被岁岁掀翻了。
岁岁站在他们面前,声音低低地说:“你们是真的傻,明知道我们从城堡出来后,你们不可能打得过,还冲进来。”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