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位应该是部族祭坛的位置,小孩走的很稳健,他的体格要比一般同龄的兄弟们长得结实,爬一座小山很轻易。
祭坛永远是风帆昭昭的,族中会将各色珍贵的织物布料都撕下一条,打成结,绑缚在山壁中间夹着的隐秘祭台周围,一个结就是一个祈愿。
风一过,经过岩壁时,留下的声音就像轻微又细碎的狼语。祈愿的结“呼啦啦”的响,诺海仰头,透过古旧祈愿结的摇曳缝隙,看着瓦蓝的天空。
他跪了下来,静静的,撕下了衣角,在飘着的旧布结中,绑上了属于自己的新结。
虽然不知祈什么愿,那就先空着吧,小孩默默的想,等他真有了主意,在禀告狼神大人也不是不可,祖父说过,狼神大人总是宽待他们的。
不一会儿,祭台小山崖下的父亲便喊他下去吃饭,他们已将旧居收拾的不错,也许是等那些迷路的族人回来时,尚可暂时落脚。
但伴随着煮开的肉干汤一同而来的,是山谷外成群结队的马蹄声。他的众位叔叔与父亲一起,都抽刀隐蔽起来戒备,同时,叫诺海自己躲到祭台去,外边有声也不要出来!
五岁的诺海蜷缩在冰凉的祭台岩壁旁,听着外面大量的马蹄进了山谷,将地面踏的震动,不断摩擦的刀枪捅破结实的毡帐。
诺海听见有陌生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在不断喊话,没一会儿,便传来了父亲与众位叔叔呼喝的作战声音。
他向岩壁下望去,全是人,全是刀,全是血,他的父亲与二十几个叔叔,顷刻间,便被“人”淹没了。
诺海喘着粗气,奔出祭台,抽出腰间的小匕首,朝密密麻麻的刀与血,冲了过去。
最后,数十人举着□□,死死将浑身是血的诺海抵在了地上。
“禀告首领,这小孩杀了咱们五个人!怎么处置。”
“什么?一个孩子他们都敌不过么?”但转身看着被二十几个克烈人杀的满地尸首的队伍,首领便沉默了。
“杀了他,再将这些克烈的尸首都钉木架上!叫他们再来的人知道,是哦才是草原的天!”
诺海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很累了,握着匕首的手臂发麻,人太多了,他杀不完。父亲与叔叔们都死了,他知道。
此刻寒刀抵住喉咙,他也要死了,他回不去特克沁了。
“只是,这小孩儿,好像不够高啊。”执刀的人有些为难,便朝首领请示。
首领有些气急败坏,“拉过去比一比。”
小孩便被拖拽到山谷外停着的马车边,刀刃贴着他的头顶,比在了车辙边,还差寸许。
持刀人无奈收刀,首领也不再管小孩,策马转身要走,但在转身前,他望见了那还没有车辙高的孩子的眼睛。
冰冷,憎恨,带着坚决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像一匹要噬人的狼。
羊皮小袄子上的鲜血都凝成暗红色,小孩盯着首领,说了一句话。
“бичамайгалахболно”
没人能听懂,但他们所有看到这双眼睛的人又都懂了,他会复仇,并且至死方休。
没有人敢小看一个活着的克烈人的仇恨,哪怕这只是一个孩子。
最后,腾格里诺海在五岁的年纪,被带上了沉重的木枷,锁上了沉铁的锁。
“带回去,等他够高了,再杀!”
失去了亲人,成为了奴隶与囚犯的诺海,被拖拽到了几山之隔的营地,在每日的磋磨中等着被杀。
他饥饿又疲惫,但双手被锁,不能自己进食,可每晚都会有人给他灌进去一碗肉汤。
他们需要他长高,他离死亡还有一寸的距离。
小小的肩膀承受不了枷锁的重量,脖颈被磨烂了皮。在静静的夜晚,他疼痛到麻木,草原上的风吹过面颊,耳边仿佛又是熟悉的祭台结布声。
诺海昏沉的想起,他还有一个愿没有祈完,望着漫天的星河,他心中默默用母语念诵。
苍穹下最英勇无畏的狼神,请让我活下去吧!仇还没报,该杀的人还没杀。
天上的乌云遮着月光,黑暗的营地中,一匹高大的灰狼隐藏在暗影中,逐渐接近倚在车轮上闭目的小孩儿,它悄无声息的闻嗅孩子的气味,最后,在诺海的注视下,低头咬开了系在他脚上的麻绳……
奔跑,还是奔跑,一个颈间扛着重枷的孩子与灰狼一起,越过的山涧与高山,三天三夜后,他再次抵达山谷中的故居,跪在钉着父亲的木架下。
来搜查抓捕的人一批又一批,这叫诺海疲于躲避,但最终他被狼群藏匿并喂养。
直到,山谷中传来一声沉厚的狼嗥,众狼纷纷起立,他们恭敬的仰头附和。
随后,灰狼带着这个五岁的克烈,再次迈上了祭坛的山石。
越过这道石台,腾格里诺海与那个嗥声悲怆的少年遥遥相望,他们映在对方金色的眸子中。
血脉在鼓动。
第五十二章 你是狼神大人么?(补昨日二更)
刑武等几人正找了个阴凉的小坡背面休息, 他们跟随宗朔进草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依旧还是不太适应草原这个季节干燥又热晒的天气。
那前边正喝水的一老一少一副平常的样子。倒是刑副将军,如今只得躲在这难能可贵的方寸阴凉处, 敞着衣襟喘粗气。只是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依旧捂得严严实实的白面斥候, 就有些纳闷。
“我说你不出汗的么?”难道他当年捡回来的不是人,是个鬼不成!于是他上手摸了一把, 得!也滚热, 是个人。
斥候也不说话,依旧阴阴惨惨的站在他身后,但他伸手往小坡的前方指了指。
刑武一抬头,就见都去了半日的一行人终于回来了,他赶紧起身,系了系衣衫准备再次出发, 但刚迈出的脚步一下便顿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使劲往宗朔与阿曈身边瞧。
随后刑武回头问斥候官, “我,我这是热迷糊了?”
斥候一顿, “并没有。”您不热的时候也迷糊……
副将军他惊奇的紧, 只见宗朔依旧是骑着大黑马走在队伍前方, 但载着阿曈的那匹马的背上,却是个小孩儿!很小的小孩儿。瞧着那个身量,若是中原讲究的大户人家, 可能都还没给断奶呢!
刑武“嘶”的一声,心道怪啊, 这草原上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一个大活人, 去了一趟山谷, 回来就变成小孩儿了?这是什么返老还童的神术。
他刚要开口问,就见从高大的宗朔背后,忽的探出一个脑袋瓜来,那一头的小辫子垂着,离着老远喊他从行囊里拿伤药。
看见阿曈原来是坐在宗朔背后,被他们殿下的大体格挡的有些严实,刑武“哦”的了悟一声,眼神就乱瞟,来回在这两大一小之间转悠。
不至于这么快吧,孩子都有了?
但等这伙人走到近前,刑武才心情沉重下来,那孩子气势伤的很重,隔着不远,他就已经闻到了血腥气,那是厮杀在战场的人闻惯了的味道,微腥的铁锈气。
阿曈下马,那小孩儿也跟着下马,阿曈走一步,那小孩也走一步。灰狼将他带到了这人身边,那必定是狼神的法旨,他得跟紧。
山谷中,在结布猎猎作响的祭台边,灰狼带着孩子从石台踱步而下,健壮的狼一路低头臣服,而后将身边这个有着稀薄血脉的孩子交给了阿曈,它把头抵在阿曈的手心中,阿曈则低头,闻嗅了这匹灰狼,记住了它的身份。
少年喉咙与胸膛间“咕噜噜”沉沉的震动,他用狼语向这匹狼保证,他接受了这个孩子,将把他从此处带走,带回他应去的地方。
诺海看着阿曈的眼睛,有些不太敢靠近,但灰狼用头抵着他,直到阿曈同样用掌心碰触孩子的发顶。
灰狼转身看了看旁边其他的“人”,他竖着耳朵瞧着宗朔一会儿,想了想,又看回阿曈,而后,它则与这个狼神族告别。狼离开族群够久了,这里是“人”的领地,并不是它能够久留之处。
灰狼果决的转身奔向祭台陡峭的石壁,功成而走。
诺海跟了几步,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阿曈,便撑着肩头的镣铐带,缓缓又回到了阿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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