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冰冰凉凉的,侧脸浸了一层薄汗,远远看去,像是落了一层极薄的霜。
“嗯?”
温凉揉了揉眼睛,一声含混的疑问从喉咙间轻飘了出来。
方宸凑了过去,可唇边那抹红却消失无踪,像是他的错觉。
“干嘛?”
温凉困得连嘴都懒得张,随手抓了桌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瓶,灌了一口下去,勉强驱赶掉几分倦怠。
他手掌根撑着眉心,惫懒地掀了半只眼:“下课了?”
方宸直率锐利的视线里夹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关切,直直地看向温凉微白的侧脸。可那些关心的话堵在唇舌间,没能说出口,最后别开了视线,淡淡道:“早着呢。”
“真是,那叫我起来干嘛。”
温凉声音喑哑,话尾软软地带了一丝鼻音,听上去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看不惯某人偷懒。”方宸淡淡丢下一句话。
“行行行,我不睡了。”
温凉懒散地伸个懒腰,掌根拄着下颌,眼帘如羽扇翕动,闲适地噙了一抹淡淡的笑。
坐在他身旁的夏旦小心地抬起头,看见温凉那好看又纤薄的眼尾飞起的一团红晕,显然是困得不能自拔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
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一只小药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暗红色的口服液,双手捧着,送到温凉面前。
‘我能感觉到一点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个药可以帮你缓解疼痛。’
“小夏旦真是不得了,不光能共情哨兵,还能共情向导。真是聪明又可爱~”
温凉笑眯眯看她一眼,成功逗红了小姑娘的脸蛋,才用大拇指拨开安瓿瓶的瓶头,刚要送到嘴里,手臂却忽得被龚霁抓住。
那棕色的瓶身十分光滑,没有任何标签和印章,完美得像是一块无暇的透明琥珀。
可龚霁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他看向夏旦的视线严厉得近乎严苛:“没有批号,没有配方,这是什么药?来历不明、用途不明,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出去给别人用?”
夏旦本是好心,骤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龚霁,眼底滚着一行眼泪。
‘这是我做的,药效很好。’
她无声地张开嘴辩驳,声音却细如牛毛。急于澄清自己的想法过于迫切,让她忘记自己说话别人根本听不清这件事。
她从包里掏出几支相同的药瓶,横着排列在桌上,随即焦急地握住笔,潦草地写下一行字,快速地双手递给了龚霁,一双眼睛里都是渴求信任的盼望。
龚霁却打碎了她的希望,回给她的是一句更加冷硬的反问。
“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试过了!’
夏旦瑟缩着垂下了水盈盈的眼睛,又逞强地挺直了腰板,不想被别人误解,不想被别人看轻,尤其是他。
“药的效果因人而异,没有足够大的样本,你怎么能确定这是药还是毒?”
‘我只是想帮到他。’
她倔强地盯着龚霁,可末了,承受不住那样冰冷的视线,还是委屈地移开了脸,偷偷地抹掉眼泪。
对于夏旦这样的执迷不悟,龚霁的表情又冷又沉,仿佛一块难化的冰。
“方法不正,好心也可以害人。”
见场面僵硬得一塌糊涂,温凉悠悠地叹了口气,从龚霁手里夺过了那一小瓶药,昂首倒到了嘴里,揩了唇角的残余液滴,嘴唇被晕得柔软而水色粼粼。他眉间的困倦似乎极快地消退,含混地‘嗯’了一声,话尾扬起。
“你看,小夏旦说的是实话嘛。”
龚霁重重地拍了桌子:“温少尉!”
方宸掏了掏耳朵,也从桌上拿起一瓶,倒进了嘴里,无声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死。
夏旦见一左一右两个人替她站了出来,用力抹掉挂在下颌的泪珠,也手忙脚乱地打开一瓶,小口地啜着。
三人叼着药瓶,表情不同,可行动却是出奇的一致,同仇敌忾。
龚霁:“……”
他不再说话,只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手肘架在桌上,难掩疲惫。
方宸递了个眼神给温凉。
‘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温凉回他一个事不关己的戏谑。
‘关我什么事?’
方宸眯起狐狸眼,眼底笑意滚过威胁。
温凉背后凉飕飕的,还是凑近了,跟夏旦说道:“小夏旦,别哭了。龚中尉是担心你好心办坏事,他不是骂你,是担心你。那什么做药的规范虽然很古板,但它也可以保护你。”
夏旦吃惊地看着龚霁沉默的侧影,又求助地看向方宸。
方宸别开视线,只随意点了点头。
夏旦视线陡然一亮。
她抿了抿嘴,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龚霁身边,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手掌微蜷,做敲门的动作,轻轻扣了扣龚霁的手肘外侧。
那孩子的动作笨拙又生硬,小心翼翼带着胆怯,但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喜悦和隐隐的期待足以融化冰雪。
龚霁的口吻难得柔了下来,低声说道:“是。我担心你误入歧途,也担心温少尉无辜受害。我很担心你们。”
夏旦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温凉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什么药能弄死我?快让我见识一下!”
夏旦闻言看向温凉,眼神真诚又带有干劲。
龚霁:“……”
这孩子不会当真了吧。
龚霁把夏旦按在座位上,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平板,调出一摞制药标准程序和资格证考取办法。平板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学渣夏旦瞬间晕头转向,不知所云,完全忘了刚才温凉的制毒请求。
温凉忍着笑,刚要转个头继续睡,却对上了方宸那张冷淡的白狐狸脸,吓得温大睡神睡意全无。
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又怎么了?”
“有件事。”
“什么?”
方宸凑得更紧,脸色不佳:“你,不舒服?”
“还行。”
“你受伤了?”
“啊。”
“为什么不说?”
“没什么事儿,懒得说,麻烦。”
温凉想糊弄过去,方宸却逐渐靠近,他的气息缓缓地罩了下来,笼住温凉的雪白侧颈。
在这样极近的距离,方宸忽得想起,那次他被关听雨擒住,温凉为了帮他而脱力昏倒。后来由于某人太欠揍又太欢脱,方宸竟然完全忘了这码事。
他无声地攥了攥拳,强行赶走眉间缠着的一抹担忧,轻嗤道。
“是之前帮我那次?你知道我不会领情。”
“那不是正好?”温凉抬眸,漆黑的瞳仁里淌过笑意,“你别麻烦我,我也不麻烦你,彼此都清静。”
方宸抿了唇,眼眸轻眯,神色不虞,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而后极快地坐正。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右手转着笔,比之前要更烦躁一些。
温凉侧脸擦过笔尖飞转撩起的微风,让他有点不祥的预感。
他刚揉了揉侧脸,就听到某位狐狸向龚霁不情不愿地问道:“龚教官,你能具体说说向导帮助哨兵建立电子轨道的过程吗?”
温凉一听到方宸这个问题,便无奈地掩住了脸。
如果他做错了什么,老天可以打雷劈他,而不是让某位傲娇的小狐狸别扭地报答他。
太惨烈了。
龚霁抿了口水,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哨兵刚吸收电子入体时,电子携带的能量过于狂暴,会逐渐毁灭哨兵的精神世界。这时,他们必须要经验丰富的向导帮助他们建立电子轨道。当然,这个过程很漫长,少则几天,多可达半年。因为向导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探索哨兵的精神世界,这个过程对于向导来说,是极大的消耗。”
方宸怔了一怔,看向温凉的目光里带上了隐约的情绪。
“那如果...在几分钟内强行建立轨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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