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笺(10)
“哥,不行……”馒头的身形还是太大,曲禾的小细胳膊和闹着玩似的一下被挣开。
“呜……汪!!!”馒头急吼吼的叫起来。
曲烁猛地把曲禾推开,杨敖也被吓了一跳,直起身的功夫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山洞里窜了出来扑向他们,而原本山洞里的亮光也霎时灭了个干净。
曲禾抱着馒头滚了两下爬起来,那边曲烁已经让杨敖点燃了符咒照明。
三个人惊骇的看到一条巨蟒盘旋着吐着信子来到面前,尖锐的蛇牙还不断滴落粘稠的液体。
曲禾想到来时那一片枯骨之地,毛骨悚然的想象出这条蟒蛇吞没咬碎那些动物的场景。
“出来吧!你的藏身地已经被我们发现了,以为拿一条蛇就能挡过去吗?”曲烁横握着桃木剑抵在胸前,冲着山洞的位置大喊。
半分钟的功夫,那边窸窸窣窣冒出来一个人影,身形消瘦,等再近些,曲禾都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那张脸,可谓是触目惊心。
看起来不过是和曲禾一般大的年纪,但是整个人却是皮包骨头嶙峋异常,面颊十分苍白,青色的眼圈深凹向下,倒像是杨敖说的僵尸样子,就连露出来的手臂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如同将要腐烂一般。
曲烁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赶尸人?”
男子也一并打量着他们几人,忽的还是低头看向了馒头:“狗?弄死!”
馒头直吼吼地冲着男子狂吠不停,第一次表现的这般凶狠。
曲禾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好像没人想听,于是曲烁便提剑上去打了起来。
之前是和厉鬼,现在是和人,这样一比曲禾倒是能看出曲烁的厉害,招招式式扣入死穴,运气自如游龙走蛇,功底自然不凡。
曲禾忍不住又开始思索起来,曲烁这么优秀,曲啸风为何一心想找回自己?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这双眼睛?
曲禾出着神,馒头便窜了出去和那蛇缠在一块,曲禾这可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求助一边的傻小子:“杨敖!你丫在那看戏呢?要不帮我哥,要不给我救馒头!!”
杨敖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会点功夫的,可是老天爷嘞,我师父只教给我怎么点化生魂,怎么驱鬼,谁教过我怎么斗蛇啊?
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好在手下速度快,杨敖翻出一张定身符念了几句随手一抛,哪知这半夜荒山不缺的就是风,这小风一吹,那符咒轻飘飘的就沾到了曲禾身上。
曲禾:“????靠?”
那蛇也不是笨家伙,看着曲禾这么个大活人被定住,居然也甩过尾巴冲着曲禾张开了牙。
曲烁眼疾手快冲过来用剑卡在蟒蛇嘴里,顺手撕下那定身符接着飞身转了一圈从背面给那男人贴了上去。
曲禾身子一软,反手一巴掌拍到杨敖后脑勺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你!”
杨敖眨巴眨巴眼睛疼的出泪,但好在两边瞅瞅都不见有事,也只能默默把自己藏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曲烁松了口气,桃木剑直插蟒蛇七寸,那蛇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馒头咬了一嘴鳞片,吐了半天过来抬起前爪踩爆了巨蟒的一只眼睛。
曲禾上下查看一番确定曲烁没受伤才问:“这人怎么办?”
曲烁看向杨敖:“有绳子吗?捆起来,我进山洞看一眼。”
杨敖虔诚的从布袋里拿出一捆麻绳:“晓得了!”
曲禾现在怀疑哆啦A梦就是以杨敖为原型的。
曲烁自己一个人进了山洞,“腾——”点亮了墙壁上的火把。
洞穴里很简陋,但是生活用品却又很齐全,地上还用木块石砖搭了个床,这人怕是在这里住了很久。
山洞的一面石墙处站了一排尸体,衣着整齐干净,收拾的很利索,曲烁肯定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赶尸人,但是年纪这么轻却是少见。正疑惑着,他察觉到那靠床的一面墙壁似是透风,曲烁伸手试着推了推,不料竟是轻松推开了。
被掏空的洞中洞,里面烛火摇曳。
贴满石壁的大红囍帖早已掉色,不知从哪捡来的红色纱幔挂在一根横梁上垂下来落在床边,床上,早已成为白骨的人静静沉睡,身上的嫁衣却依旧艳丽。
“那个人,是我吗?”
曲烁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跟进来的阿瑶在烛光中飘摇,一双大眼睛浸满了泪水。
第 13 章
荒山、石洞、红颜枯骨。
曲烁不知怎么和阿瑶复述她的故事,只能匆忙把外面还在捆粽子一般的俩人叫了进来。
被定住不能动弹的男人奋力想阻止几人的入侵,越发凹陷的眼球森森可怖。曲烁叹了口气给他把符撕了去:“你认得阿瑶吗?”
男人忽的停止了挣扎,他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耳朵,终于从破烂不堪的喉咙里吐出了一声:“瑶妹儿?”
阿瑶静立在男人面前,但是可惜,男人自然看不见她。
曲禾觉得自己只能干着急,怎么像是在见证一出人鬼情未了的戏码,可偏偏作为观众只想撮合他们百年好合。
“有啥办法帮他一下?”曲禾转头问杨敖,杨敖摸了摸下巴觉得可以试试水,便抽出一张显魂咒把曲禾推远一步开始念起咒来。
嗯……总共念了四次才勉强让符咒动起来,曲禾表示,算了,习惯了倒想让人表扬他。
差不多进入癫狂状态的男人即便被五花大绑却依旧不加安分,在地上不停滚动、撕扯,试图挣脱,恶狠至极地冲着曲烁道:“你们这些人给我滚开!!离我瑶妹儿远点!!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曲烁只低头看着他,等那摇摇晃晃的符咒腾空才说:“她就在这。”
“呼……”风,散了。
多年不见的人儿还是那样亭亭玉立,却也只是歪着脑袋不解的望着地面上的他:“你,认得我吗?”
男人拱了一身泥土,痴痴地抬起头看着凭空而现的人:“瑶妹儿?瑶妹儿,我的瑶妹儿……”
念着念着,干瘪的脸颊已然滑落了两行热泪。
“你回来了……”男人嘿嘿笑起来,两只手从绳子空隙中扒拉出来,愣是生生在地上抠出两个坑来。
曲烁道:“给他松开吧。”
“啊?可是……”曲禾担心他报复曲烁什么的。
“没事,”曲烁说:“他不会道法,只是个丢了魂的普通人罢了。”
是啊,不过是丢了魂。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手想去拥抱阿瑶,然而一碰触便硬生生穿身而过,他忘了,阿瑶早死了,这个,不过是抹魂。
“她是我们召回来的亡魂,但是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们从悬棺找到这里,想来你能告诉我们答案,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问我,我问谁去?”男人伸手隔着空气抚摸着阿瑶的脸颊,难得露出一点明亮的光彩:“我的瑶妹儿还在等我回来娶她呢,怎么就没了,没了……”
曲烁说的没错,这地界里苗寨众多,老寨子却是少之又少。
石头城算一个,那被泥石流湮灭的村落却也算一个。
然而不同的是那里的人,祖祖辈辈禁锢着脚步藏匿在那深山之中不愿出来,家家户户靠着大山过活。
等到旅游业蓬勃发展的时候,他们便似那遭到外人入侵的小兽开始警惕不已,宁肯和县里闹翻了也不愿重修道路重建村子。
他们说,会乱了风水,山神会不高兴的。
男人叫阿部,和阿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曾在十四岁时私定终生,阿瑶说:“部哥,你以后可得娶我嘞。”
事情发生在两个人十七岁那年,那一年,村子塌了两次,一次是被山上滚落的巨石压垮,一次,是被暴雨冲毁。
于是村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商量,不知商量出了什么,却是和阿部说让他上县城去一趟,找个当官的来看看。
阿部本来以为自己是揣了全村人的希望,于是真的跋山涉岭去到了他从未到过的大城市,却是进不了当官的门,耽误了半个多月,等他好不容易疏通了关系带人赶回村子,却是看到了一片狼藉,突发的泥石流带走了所有的人,连一具尸体都不曾留下。
“这……这属于天灾,挡不住的,你也不用这么自责。”曲禾挠了挠脖子,想安慰他。
曲烁看不得曲禾这般天真,揽住他的肩膀让他继续听。
阿部捂着脸狂笑不止:“天灾?天灾?我也想是天灾啊!!可惜不是,这是老天爷开眼啦!老天爷在罚他们嘞!”
“哈哈哈哈……他们是被自己信仰的山神给抛弃嘞!!!!”
新闻很快报道了这一事件,上面也很快拨款下来重修村子。阿部在那段时间很恍惚,他以为是自己耽误了,没能救了这一村子的人。
找不到尸骨,他便挨个给人们立碑,唯独他的瑶妹儿,他挖好了坑,订好了一副棺材,他记得瑶妹儿说过这一世要和他当夫妻的,他最后可得陪她。
也就在他把所有人的碑立好准备换个地方生活下去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了后山那个山洞,他走进去,看见刚被挖开的洞穴中布置了一个喜堂。
曲禾和杨敖惊悚的抱起了团。
“你们能想象到我看见瑶妹儿一个人躺在那的样子吗?”阿部笑的诡异,更诡异的是,他居然在笑。
“是我的瑶妹儿被他们抛弃了!祭山神啊!!祭山神啊!!!他们怎么敢想!”阿部崩溃的一头冲进了山洞,直扑向里面那张喜床上,抱紧了那具白骨。
再也忍不住哀恸,本已决定选择性遗忘这一事实的男人终是露出脆弱,他不接受,也接受不来,现在却只能对着白骨诉说他的无奈和悲伤。
最悲不是亡魂者,而是失魂人。
阿瑶是不记得了,只有阿部记得。
曲烁三人跟着走进来,听到四面石壁也被感染齐声哭诉,连外面透进来的风都像在哀嚎。
“你又何苦让她□□裸的留在世间。”曲烁道。
阿瑶不知道眼前那个男人为何这般痛苦,但她却径自飘过去,状似从背后拥抱一般想要给这个人温暖:“不要哭。”
阿部跪在床边,执拗不起:“我想让她睡在那里的,我不想打扰她的,但是我狠不下心啊,那太冷了,她只有一个人,她多害怕啊……我梦见她和我说,她冷,我舍不得,就给她背了回来,我就能一直陪着她了。”
阿瑶的睫毛颤了颤,挂了一颗泪珠,她柔柔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暖意:“我不冷,你别哭。”
曲禾心里难受,想来一个人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为了爱不顾一切独吞下世间所有的恶意。
口袋里一阵发烫,曲禾掏出闪着微光的阴阳笺慢慢打开,那上面,阿瑶的名字已经被刻了上去。
阿瑶冲曲禾笑了笑,道:“我能借它的力量用一用吗?”
曲禾自然不假思索的点了头。
魂魄状态的阿瑶慢慢躺在床上,缓缓与那白骨融为一体。
冰凉的指骨幻化纤长,阿瑶笑着抚摸上阿部凹陷的脸颊,一吻。
“部哥,阿瑶没和山神定下终身,这辈子阿瑶还是部哥的。”阿瑶浅浅的笑着,像是偷喜:“部哥不要为阿瑶折磨自己了,阿瑶不怕,也不冷,阿瑶知道部哥会等着阿瑶的,我们约好下辈子,阿瑶等部哥来娶我,好不好?”
这就是大山里的女子,她们纯粹,却没被高山桎梏住心灵,如一块磐石,筑成了苗疆长城千年不倒的传说,她们坚韧无畏,百灵一般生动,织起了最淳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