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笺(16)
男人放下茶起身道:“莲芯是我妹妹,我叫江云林,你该叫舅舅。”
曲禾看了看曲烁,后者很平静地看着他,他便知道没跑了。
原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叫做江莲芯,那个照片上颦笑如画的婀娜美人竟是真的出自江南的大户人家。
外公的祖上以种茶起家,后来便在那水乡闯出了一片天地,听说在某一盛世之时江家曾担任南方的御茶史,特为皇家贡茶。
因此到了这后辈,连这名字都是取得茶叶之名。
莲芯、云林。
曲禾看着他这个突然冒出的舅舅,竟有些亲切,都说这外甥像舅舅,原来不假,本以为这眼睛是和妈妈想象,却全然不是,反而得了些江云林的影子。
“不用拘谨,虽说江家和曲家没有什么走动,但是毕竟是一家人。”江云林道。
曲禾只能在一旁呵呵地笑着附和。
江云林看了曲禾几眼,转头和曲烁道:“那位让我带他回去住几日,这闺女毕竟再没见着,外孙怕是想了很多年,这些日子那位身子骨也一直不太好,你应该能体谅。”
曲烁点点头,抬眼看着正对着茶杯发呆的曲禾说:“自然没问题,不过,我要跟着一起去,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也不是小事。”
江云林没有什么意见:“这个就不用和我说了,我只负责把人带回去。”
两个人又浅略聊了几句,许是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只能就此作罢。
“不必送了,我定了酒店,这次正好来谈一笔生意,明日十点机场见。”
曲烁没再客气,只送到门口便回了身。
“哥……我还有舅舅啊……你之前怎么也没和我说?”曲禾有点不自在道,凭空冒出来的亲戚真的挺让人排斥的。
“嗯,一直都有,你的外公也还在世,这次也就是他派人来接你。只不过两家人从没走动,我原以为他们对你不会有太多感情,看来是我疏忽了。”
曲禾抱着抱枕耷拉着脑袋窝在沙发上:“我不太习惯。”
曲烁笑了笑:“没事,就当走亲戚去别人家做个客,有我陪着,不会有事。”
那边,曲梦扶着安姨刚从菜场回来,曲烁飞快地把桌子上的茶杯收了,给曲梦递了个眼色。
曲梦领会,忙笑着吵着要吃烙槐花饼,缠着安姨去了厨房。
曲烁立刻开了窗把剩余的茶香散了干净,顺便把茶杯随手一冲放回茶几。
曲禾在一旁看着不做声,只是有些疑惑。
曲烁啜了口家里常泡的茶,虽然早已冷却:“不要和安姨提起,有的事我以后再和你说。”
曲禾“哦”了一声,半天没想起自己原本想和曲烁说的话是什么。
第 20 章
因是要去江南,曲禾足足收拾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行李。
喝口水的功夫,这左眼又毫无预兆的刺痛起来,曲禾淡定的捂着眼睛揉了揉,一声没吭,可这刺痛感不仅没消反而剧烈起来。
“靠!曲无义你是要戳瞎我是吧?!”曲禾忍不了只得下了楼。
曲无义笑呵呵的把手指从眼眶里□□,看的曲禾一阵心惊。
“搞什么又?”曲禾没好气道,恨不得给他把那只眼睛挖出来才解气。
“我要跟你一起去江南。”曲无义说。
“什么?为什么?再说我怎么带你走又怎么和其他人解释?不行,别想了。”曲禾当机立断要打消他这个念头。
曲无义则是说:“让我附上你的身体就可以,控制权还在你,我只是旁观。”
曲禾哪里肯答应,曲无义肚子里弯弯绕绕装了一麻袋的主意,万一他打的就是他身体的主意呢。
“不行!”曲禾不肯松口。
曲无义摊开手没办法道:“那好,你走吧,我一个人如果在家无聊也可以和眼睛玩。”
曲禾的脊梁骨噌的激起一片电流:“什……什么?”
曲无义森森地呲着牙笑着:“想象一下,我的右眼在我眼眶中旋转360度的场景,或许,我也可以把它揪出来当玻璃球弹着玩?”
曲禾已经感觉到左眼疼了,勉强咽下一口唾沫磕磕巴巴道:“一个条件,不经过我的同意不许控制我的身体。”
曲无义爽快点头:“好的呐!”
曲禾干巴巴笑了笑,心道真是上了他的贼船。
第二日上午,曲烁带着曲禾和安姨道了别,说是要出去办事。
馒头这回被强制留在了曲家,安姨却是高兴,也算有个伴在家陪她。
馒头很乖,尽管送曲禾出门的时候总是古怪地仰着脑袋瞅着曲禾,但好在一声没出。
曲烁只当馒头这是不舍得。
曲禾笑的心虚,催着曲烁出了门,生怕下一秒馒头扑上来汪汪两声告诉曲烁有个坏人藏在粑粑身上。
“你说我是坏人?”曲无义的声音不满地响起。
曲禾磨着牙在脑海里道:“能不能有点隐私了?请屏蔽我的脑洞行不行?”
“反正我听见了,你说我是坏人。”曲无义哼道,并不给曲禾面子。
瞧瞧,真是过河拆桥,出了门翻脸比翻书还快。
曲烁开着车从曲家直奔高速,曲禾看着周围光秃秃的荒地诧异道:“不是去机场吗?”
曲烁一如既往:“不能坐飞机,开车去,我已经和舅舅说过了。”
“……其实,飞机也不是很容易出事故的。”曲禾试着想掰正曲烁的思维。
“当上升至几千米的高空时,你周围唯一能踏平的地方只剩下那狭窄的机舱,而那时一旦出现危险,或者危险人物,我很难保全你,其实开车也不安全,但是这是我能选择的底线。”
曲禾闭了嘴,原本想掰正曲烁,却被他掰弯了。
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喂,别盯着我三哥看了,三哥是我的!”曲无义嚷嚷着。
曲禾忙把头别过一边,愤愤道:“去你的,我哥什么时候成你的了?把你嘴闭上,吵得我快精神分裂了!”
从H市至江南地带实际很近,江家的宅院在当地也算是一绝,楼台轩榭,一度让外地游客以为这是哪个景点,其实不然,这祖上的宅院如今算算也有百年,传承至今还在自家人手里着实少见。
“嘿,哥,我们这算不算也是烟花三月下了扬州?哦不对,是四月。”曲禾笑弯了眼睛,开了窗感受着外面的阳光,刚才在车里他就按捺不住换了短袖。
街角美女如云,早就换了各式裙装,谈笑而过。
淮左名都,竹林佳处,古城广陵。
若将这里的历史摊开,大大小小的画卷上都是记载着千军万马的浩荡,从建城之后便未断了繁华。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总有后人质问帝王,为何要江山不要美人,但倘若是扬州,怕是比美人更甚才能赢得这万般宠幸罢。
曲烁开车绕过瘦西湖只奔竹林深处,那藏在后面的景致才肯露出一点红。
江家,便是在这。
江云林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身旁立着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温婉可人。
曲禾拘束的跟在曲烁身后,礼貌道:“舅舅。”
江云林只点了下头,看向身旁的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我妻子,你的舅母。”
“舅母好。”曲禾忙打招呼。
女子轻勾唇,颔首说:“这外甥果然长得不差。”
江云林道:“进来吧,父亲还等着见呢。”
曲禾走在最后,赞叹着观赏着这座府邸,心想怕是那红楼里的大观园也不过如此,只是没曾想自己竟是做了回刘姥姥。
入门先是见了一座假山,上面流水潺潺,顺着那石下慢慢汇进一旁蜿蜒的溪水,这溪水一路绕着绵长的复式回廊流向园内各处,长廊幽幽,上面栽着大捧的紫罗兰,沿着廊顶的空隙一条条垂下来荡在半空。周围亭台楼阁样样俱全,拱桥飞檐精美无比,就连那后来筑成的石台都雕镂着工艺繁琐的图样。
最妙的还是那湖心亭,四周竟是没有任何桥梁石板可以通过去。
这园中的流水都是循环水,三日一环,半月一换,而那隐在湖下的石台也只有放水的时候才能露出来。
这一路让曲禾看得是眼花缭乱,不过有件事是很明显了,外公家家大业大,啥也不差。
兜兜转转,江云林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小楼前。
上面挂了一块牌匾,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小西楼。
竟是有点可爱。
曲禾看向落款,写下这三个字的人竟然就是江莲芯,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应是刚练字不久,字体很是生硬。
江云林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是苍老的声音:“进——”
戴着一副老花镜,镜链从耳朵后耷拉下来,江正安正在看着今日的报纸,闻声眯眼望向门口,看着后面那个白皙的少年冲他腼腆一笑,爽朗道:“外公您好,我是曲禾。”
大半辈子没被扰过心绪,江正安在这一瞬间才察觉到年纪越大越有解不开的症结,年轻的影子晃啊晃,就像莲芯小时候一样,没头没脑的闯进他的书房,揪着他的胡茬咯咯咯地笑。
“父亲?”江云林唤了一声把江正安的思绪唤了回来。
江正安低头把眼镜摘下来作势擦了擦,却不知擦掉了眼角的什么,又咳了一声才低声应道:“哎!”
第 21 章
曲禾鼓着腮帮转着眼珠打量着这小楼里的摆设。
书香气十足。
从进门处的墙边起就挂着一幅幅字帖,有的还被仔细装裱起来,而这一墙字帖全部都是署名为江莲芯。
正宗的楷书字体从生硬到流畅自然,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只是把这些字帖收集了一路的人反而是更加用心。
江正安在扶椅上招了招手:“来,我看看。”
曲烁拍了拍曲禾的肩头示意他过去,曲禾有点抵触不过还是给了曲烁面子,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养父母带他出门时会被外人这么围着看,真的是好久没这样被摆弄了。
江正安扶着曲禾肩膀看了又看,看那眉眼,看那鼻梁,看那唇形,末了只是对江云林说了声:“像,像你妹妹。”
曲禾在心里嘀咕着,我觉得我更像我这个舅舅。
“莲芯小的时候可皮,出去爬树摘枣子摔了脑袋,在这儿啊,磕了一块疤。”江正安点着曲禾右侧眉骨轻声说,指肚反复在那个地方揉搓,似乎想看看是不是曲禾这里也有一块疤一样。
“哭了好一阵,说是丑了丑了,给她抹了三个月的药才消了疤,后来就文静起来了。”江正安的眼里有了丝笑意。
“就是再大了,文静也管不住了。”江正安忽的又道,浑厚有力的手掌扣着曲禾两只胳膊动弹不得。
江云林适时提醒道:“父亲……”
江正安这才松了手,转头和一旁默不作声的舅母说:“领孩子吃点东西去。”
女子施施然牵起曲禾的手便要领他出门,曲烁说:“一会我去找你。”
曲禾点点头,不好意思冲舅母笑了笑,还是把手抽了出来。
女子也笑,笑他个孩子样,却没说什么,前面带路去了。
曲禾一走,江正安的目光盯着那门口好一会才收了换上一贯的凌厉作风:“你就是曲烁?听说曲啸风把曲禾交给你了?看你也不大年纪啊。”
曲烁恭敬道:“晚辈只比曲禾大了3岁。”
“呵,小毛孩子,曲啸风是怎么想的……”江正安轻哼着,也不拐弯抹角了:“莲芯这门婚事我打一开始就不同意,曲啸风那人狠着呢,背地里耍些手段给我丫头骗了去,这一晃二十几年也再没见着,我那丫头到了还没在他那……这我也就不提了,这次就想让云林把我外孙带回来,曲家那些破事我也不用知道,但是曲禾,得回我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