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拨开云雾,轻轻落在昏迷的少年身上,如同覆上了一层白霜。
白霜落满山谷,照在山洞洞口,将静谧一同带了进去。
寂静的山洞内,在某一刻,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
殷千阳从幻境中挣脱出来,胸口不住起伏,他抬起双手,在模糊的光线下,仿佛又看到了流淌的鲜血。
鲜血涂满了手掌,顺着掌根滴落,剑修的呼吸愈发急促。
“嗡——”
清越的剑鸣响彻洞窟,殷千阳身体一震,眼前的血色渐渐消失。
他闭了闭眼,慢慢放松下来。
“谢谢你,雪魄。”
剑修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沙哑道。
雪魄剑又鸣了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归入剑鞘。
山洞内彻底昏暗了下来。
殷千阳缓了缓神,睁开眼睛,先前那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散去,只有一点还残留在鼻尖。
放开神识,阻隔也已消失,在神识的探查下,殷千阳“看”了一眼四周。
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和断匕,山壁上有一块地方凹陷下去,中间留着一道干涸的血痕。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距他几步之外,倒在地上的一具成年男子尸体。
尸体眉心有道熟悉的剑痕,再“看”一眼尸体倒下的位置,殷千阳便知道,这人是被雪魄所杀。
想来应是他陷入幻境后,这人想杀他,于是被雪魄杀死。
这就是那设下蛊鼎之人?
剑修抿了抿唇,走到尸体身边,半蹲下来。
尸体脸上遍布坑坑洼洼的伤痕,伤痕将整张脸破坏得面目全非,轮廓却能隐约看出一丝熟悉。
殷千阳探出神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人的面容。
居然是他?
殷千阳怔了怔。
他认识这个人。
这人名叫沈旭,原本是个剑修,却心术不正,暗中与许多蛊师交易,用活人换取蛊方,妄想利用蛊术提高修为。
事情败露后,这人便被师门除名,因他所害之人太多,正道盟还发了追杀令。
出于某些原因,殷千阳当年主动接下了这道追杀令,这人却在被他追杀时,走火入魔,陷入疯狂,在藏身的村庄内放起大火。
殷千阳救下村人之后,去这人的屋子里找过,只找到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后来这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殷千阳便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一切仿佛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沈旭曾是剑修,会剑术,走火入魔之后,原有的武功、修为改变,他聚不起剑气实属正常,虽然说话的语气与从前不同,不过走火入魔之后、性情大变之人也并不少见。
至于蛊术,殷千阳并不清楚他原本的水平,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难保这人不会有所际遇。
唯一有所疑虑的,就是在陷入幻境前,殷千阳明明感觉到自己已经刺中了他一剑,听到了这人的痛哼,但此刻沈旭身上却并没有明显的剑痕,衣服也没有破损的痕迹。
但事实当前,他也只能认为是那些诡异的血雾干扰了他的感知。
虽然仍不清楚沈旭搅动风雨的目的,但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么一切也都结束了。
看着眼前尚且带着余温的尸体,殷千阳微微抿唇。
……也对,那人是他亲手杀的,尸首也是他亲手埋葬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慢慢起身,殷千阳走出山洞,望着眼前的山谷。
血气已经散去,漫山遍野的草木在月光下慢慢枯萎,异香逐渐消散,不远处,昏迷的修真者们脸上也褪去了狰狞,变得平静安详。
这场由生死蛊而起,席卷了北境乃至整个修真界的风波,于此时此刻,彻底结束。
只是,他到底还是没能救下那个少年……
唐、尧。
殷千阳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那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饱受磨难,却从不怨天尤人,对待其他人,也依然保持着仁善之心。
虽然接触不多,但殷千阳能看出那个少年隐藏在动作言语下的温柔。
桃花村的那个小院子,院门前有道门槛,徐伯年纪大,每次来送饭时,都要从上面跨过。
唐尧见过一次,之后便每日提早守在门口,等着徐伯,进门时,也等老人家先进,他再进去,一直跟在徐伯身后,处在一个随时能伸手搀扶的位置。
对小虎也是,那个孩子活泼,喜欢爬上爬下,唐尧和他玩耍时,眼睛始终注意着他,每每要摔时,总能及时跑过去,将他接住。
可以想见,等他长大了,必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也许没有什么大作为,但一定会让很多人喜欢,让很多人牵挂。
但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却遭蛊虫啃咬,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殷千阳慢慢闭上了眼。
半晌,他睁开眼睛,眸中已然恢复平静。
唐尧的父母还在等着他,就算人已经不在了,至少,他要把衣服带回去。
捏起法决,神识如同密网,一寸一寸向四周辐射开来。
忽然,殷千阳愣了一下,雪魄剑蓦然出鞘。
他御剑而起,朝神识传来的方向急速赶去,最终在山谷边缘,发现了倒在草地上的少年。
“唐尧,唐尧?”
殷千阳在少年身边蹲下,唤了他两声。
少年脸色惨白,额头尽是冷汗,紧蹙着眉,似乎十分痛苦,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细小伤痕,对他的呼唤没有丝毫反应。
殷千阳试了试他的额头,触感十分冰冷,简直像个死人。
少年似是感受到了触碰,有了一点动静,他慢慢抱住右侧手臂,蜷缩起来,牙关紧咬,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殷千阳眼神一凝,一把拉开少年的衣襟,暴露出右边肩膀和手臂。
只见少年右臂之上,一条黑线从皮肤下浮现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向上攀爬,很快便爬到了肩膀,开始向锁骨处蔓延。
蛊毒?!
殷千阳脸色一沉,立即盘膝坐下,将少年抱入怀中,握住少年脉门,向少年体内输送灵力。
磅礴的灵力涌入少年体内,在剑修的刻意控制下,如同利刃一般,冲着蛊毒绞杀过去。
可那蛊毒却十分顽强,虽被灵气击溃,却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分散在各处,等到灵力走过,便又再度缓慢聚合。
殷千阳皱起眉,加大了灵力的输送,灵力如潮水一般,冲刷着少年的经脉,将蛊毒彻底淹没。
少年似是在昏迷中感受到了痛楚,眉心紧蹙,死死咬着嘴唇,将嘴唇都咬出了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殷千阳看了他一眼,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掰开他的牙关,在他再度咬紧之前迅速将手塞了进去。
虎口处瞬间鲜血淋漓,剑修眉头动也未动,继续握着少年的脉门,输送灵力。
月落西山,红日东升。
一滴露水从草尖滑下,落在殷千阳的袖口。
剑修垂着眼眸,看着怀中少年的手臂。
手臂上,原本攀升到肩头的黑线此时已退回了手肘,顽固地盘踞在那里,像一个难看的烙印,无论灵力怎么冲击,都不肯继续退缩。
心知这已经是灵力所能做到的极限,殷千阳也不再强求,让灵气在少年体内走过一个周天,然后缓缓收回。
少年在黑线开始褪去时便已不再颤抖,此时脸色虽还透着苍白,神态却安详了许多,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殷千阳从少年口中抽出手,虎口处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此刻还在不断渗血。
他没去管手上的伤,抱起少年,起身下山。
少年只是一介凡人,承受不住御剑飞行带来的压力,殷千阳只能带着他走下去。
他心里惦记着少年的身体,下山之后,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了进去,向掌柜打听了一番后,去请了附近最知名的大夫。
大夫看过之后,却也只能得出元气大伤,根基亏损的结论。
送走大夫,殷千阳轻轻叹了口气。
大夫只是凡人的大夫,看不了修真界的毛病,唐尧身上的毒,恐怕只能去找医修来治。
……偏偏是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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