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即可。”
温禀揽起湿漉漉的衣袖,往我的方向大跨了几步:“那我来给您引路。”
我侧头瞥他,他神色淡淡,好像之前疯癫的人不是他。
他站在我身侧,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轻声问道:“老师当真如此思念那柳氏女子?您怎知她与我相识?”他问了两句,不待我回答,又自顾自解释,“宫里大师算我与此女姻缘相合,故而我生出了求娶之意,那日我与她在花园中聊天,聊到老师时开心,一时忘情,我二人皆失足落了水,阿伦命大被宫人救起,婉婉便有些可惜了。”
“……”这人当真满口谎言。
我从袖子里拿出香囊,放在手下捏了捏:“哦?你方才还说杀她千百遍不为过?”
温禀淡笑:“您曾教导过阿伦,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我恨极这些人的藏弓烹狗,一时气急,才会说这些话。”
我把香囊递给温禀:“我刚在水底,遇见一个枉死的女鬼,她身上留着我赠予的一束头发,话却不是你这么说的。”
温禀伸手接过香囊,打开拿出里面一束发,放在手下看了看,低声自语:“您赠发给她?”而后连香囊带头发一起收进潮湿的衣襟里,“既是枉死,想必心中有不忿事想要害人,说话必是不能当真。”
我产生了一种啼笑皆非的荒唐感:“温阿伦,你满嘴胡言,没有一句真话。”
他在我叫他名字时,猛地抬眼看我,盯了好片刻后,温声道:“阿伦自觉对老师句句是肺腑之言。”
我呵:“那你告诉我,既然他们这些所谓藏弓烹狗的人死千百遍不为过,那你可曾去朝堂上替我求情?”
温禀沉默了非常久。
我抱着黑猫从御花园快行至御花园门口,外面候了不少宫人。
就在我几乎忘了我的问题时候,温禀哑着嗓子回了我两个字:“没有。”
我诧异回头看他,正想笑问他既恨得想杀了这些人,为何自己不先死一死。
怀里黑猫突然挣扎了下,我低头看猫,还未跟猫眼对视上,便感觉自己四足落到了地上,浑身黏湿,毛发被水压得沉重异常。
我甩了甩浑身的毛。
再好脾气的神仙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又他妈成猫了!!
第12章
.
我猜,我与黑猫的关系,现下应属于话本中常说的一种奇花——见叶不见花,见花则无叶。
它昏着或快昏时我便可暂恢人身,它醒来我就会因禁锢回至它体内。
此刻我正坐在温禀的寝殿里,盯着他屋内一个养鱼的大水缸若有所思。
此时正值深夜,温禀白日着凉不一会儿就发起热来,宫人、太医忙前忙后照顾了他许久,他这会儿刚睡下了,掌灯的宫人熄了屋内烛火,关门离开。
我在特意留着的两盏微弱烛光下盯着水缸,黑猫的倒影在水中隐隐绰绰,几条鱼在我影子下悠哉地晃动着尾巴。
今日白天,我变为猫后,温禀把我从地上抱起,出了御花园,宫人见他湿漉漉模样,大惊失色地又跪一地,温禀垂目扫了我一眼,让人起来准备沐浴换衣。
他抱着我到他寝宫中一处活水温泉处,退了要伺候的宫人,赤条条地同我泡起了温泉。
我刨着爪子往对岸游,他跟在我身后走,我游往哪他跟在哪,我两爪子扒到岸边,他伸手拿温水在我身上轻浇上来:“我替老师洗洗,池塘水脏不要染了怪病。”
他胸膛靠过来,手掌带着温泉温热的水从我下巴摸到胸上毛发,我内心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仰起头任他摸了。
无他,怪舒服的。
他上上下下替我洗了个遍,把我从水里放到岸上,又赤条条的起身,拿起一旁的锦帕裹在我身上,坐在旁边,低头替我擦起了毛发。
我一边自己舔着爪子,他一边一簇一簇地缓慢替我擦着毛。
我毛还没擦干,他身上就已冰凉,这么反复受凉不发热才有鬼了。
彼时我甩毛溅了他一身水,他似一直走神的思绪回了过来,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他拧干锦帕,又继续帮我擦起未干的毛发:“不知道老师变成猫后,能不能说话?”
我嗷——很明显不能。
“落水后为何又恢复人身了?”
我甩毛。
“您找寻若大师,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当然不只是。
因为温泉附近水汽重,我没法借着水雾写字,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往旁边溜达着自行舔毛去了。
温禀这次没跟上来,他视线跟着我移动,自顾自讲起:“您说您成了仙,可我看您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寻若大师知道的多。”
我走得远远的舔着爪子,闻言略想翻白眼。
这人都把我变成猫了,还管我知道事多不多,我一无所知他把我困成猫,岂不是更方便?
他起身拿件衣服披上身,又缓慢朝我走来,慢腾腾讲道:“老师您过去同我讲,话本子里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知您当神仙后,是否果真如此?”
我在地上磨爪子。
他走在我面前蹲下身,衣服未穿好,头发也濡湿着在往下滴水,他伸出右手轻执起我右爪,眼睛微弯:“既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阿伦想来自己命不会太长,老师不过人间陪我十几日,可好?”
“……”胡言乱语,真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那也得等我回天上去一天过他一年时间,我抽回了我的爪子。
他手掌悬空片刻,许久未出声,我舔了会儿爪子,才见他收回悬空手掌,轻拢成拳覆在唇上咳了数声。
我抬眼看去,这人眼睛黑亮似窝着一汪水,面皮红晕泛起——看着是发热了。
这体质也太差了,难怪知自己活不长久。
我嗷了一声,他两根手指探了探自己面颊,眨了两下眼,把我从地上抱起,衣鞋都不着,径直往温泉外走去。
宫人远远见他,急忙拿着衣袍上前要给他穿上,温禀不迎也不躲,径直走过。
宫人衣服没给他披盖上,急急跟过来。
温禀就这么带着身后一串要给他穿衣、穿鞋、擦发的宫人,抱着我回了寝殿,他把我放在猫窝中,蹲下低声同我解释了一句“阿伦体质特殊,病了总要许久才好,劳老师费心”。
自顾自说完这句后,他便起身回到被宫女暖好的塌上躺下,吩咐跪在他塌边的宫人:“我有些发热,让崔老来看我。”
宫人应是,急忙出去。
温禀在床上躺了片刻,呼吸重起、身上又发起汗来。
——这人体质真差,确实是个短命模样。
等宫人来来回回换水替他擦汗,名为崔老的庸医背着个药匣子急忙赶来替他看病。
前后忙了数个时辰,直至深夜,众人才退出他寝殿,在外间候着了。
我盯着鱼缸里的游鱼,伸爪拨了下水面,水中游鱼居安不知思危,只惬意地晃着鱼尾,我在水面冲它们龇了下牙齿。
无一条游鱼理睬我。
我前爪扒上硕大的鱼缸口,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水里。
我睁着眼睛,水中颜色瑰丽的游鱼也睁着眼睛,摆放在缸底的水草和五颜六色石头,让缸底看起来色彩斑斓。
我猫头埋在水中,细数完了水中几颗石子,也不见有要晕厥过去的迹象,我心一狠,索性把悬在缸外的后腿也抬了起来,后脚蹬到缸上,用力往前一扑,头栽进水里后,猫身也完全进入了鱼缸中。
悠闲的游鱼被大动静吓了一跳,在水中游蹿起来,我伸爪拨回来一只险些要跃出水面的鱼,又拨开一只仓皇逃窜至我眼前的黑身白尾鱼,往鱼缸底游去。
鱼缸底铺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石头,我落底后脚爪触到一颗碧玉的石头,我乍看奇怪,爪子摸下去才发现这是颗暖玉——这也太过奢侈。
我内心不耻,伸手拔拉了一会儿这颗石头,而后在缸底盘起猫身,准备坐着等猫闭气晕厥,才把爪子揣到胸前趴下,就感头顶遮过来一片阴影,我仰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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