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么可能真的养这个孩子。
他养过一次,结局太烂了,几乎耗掉他半条命。
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岑寻枝更喜欢水浴,可惜一个人做不到,平时得有KFC帮忙。
今天只能先用光波浴凑合一下。
光波浴可以坐在轮椅上完成,但上床睡觉的动作还是有点儿困难;往常都是机器人管家把他抱上去,今天只能靠自己。
他曾经是个军人,上肢力量自然不差,可落了病、又做了几年边防局的文职,还多了KFC这么个全能的管家,已经很少有什么需要他独自做的体力活了。
他对和他人的肢体接触有心理障碍,如果是机器人好得多,再加上给KFC设定的是老爷爷的外观,也能有效减少芥蒂。
就算被抱着搬来搬去,他也能把自己当做一件货品,KFC就是那个传送履带。
习惯性的依赖是很可怕的。
今天KFC没在,才发现双臂支在床上、努力撑起自己这个动作,竟然已经很陌生了。
新换的被褥面料太滑,他一个没注意,整个人从轮椅里摔出来。
轮椅侧翻在另一边,很幸运地没有压着他,但他的手臂硌在坚硬的床边,立即留下明显的淤青。
岑寻枝摔得有些懵,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才发现还有几处擦伤。
岑寻枝背靠着床脚大口大口喘气,噩梦般的恐慌魇住了他。
擦伤的疼不算什么,心里的痛才是。
连躺到床上这样一个几岁孩子都能做到的事,他却做不到。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捶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的双腿,然而用上再大的、可以打碎别人鼻梁骨的力气,都激不起一丝疼痛的涟漪。
青年垂眼,像个局外人一样望着自己自残的动作,目光冷静。
仿佛那不是一种惩罚,而是测试。
就在他想要换上别的、更锋利的工具,比如刀,进行深度测试时,卧室的门哐里哐当打开了。
“少爷?少爷你还好吗?”
KFC慌慌张张闯进来。
他这个不稳重的性格实在太不匹配稳重的外表了,岑寻枝不止一次思考过到底是把这家伙的外貌调年轻点儿,还是重组一下性格成分。
平时太忙,总把这事儿忘记,于是机器人管家继续顶着一张六十岁的脸做十六岁的事。
KFC见这一地狼藉,先是一愣,随即抱起主人。
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冷冰冰的机械,也珍重得仿佛岑寻枝是什么极易碎的奢侈品。
他唠唠叨叨:“哎呀这被子是新的,我下午才烘干杀菌过呢,应该很舒服的,少爷你晚上指定做个好梦呐!哎说起来要不要把崽崽的被子也换成这种呢?我记得好像还有剩余……”
机器人嘚啵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全程没有提及半句关于岑寻枝又一次自残,更没有无用的劝导和宽慰。
折腾半天,岑寻枝终于靠在床上。
诚如KFC所言,这个面料的确很舒服,贴着他的皮肤,像是情人温柔爱抚的手。
KFC去找药箱,岑寻枝在他转身之后抬起胳膊捂住眼睛,酸涩得厉害。
瞧啊,联邦最优秀、最骁勇、最年轻——一切都要加个“曾经”的前置条件——的少将,居然是个离了机器人,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天大的笑话。
KFC很快抱着药箱回来,看见主人抬起那条胳膊上刺目的擦伤,那颗本应只由算法和数据组成的机械之心也渗出苦来。
他继续装作没看着,一边絮叨着给主人上药,一边打开光脑放节目调节气氛。
没想到默认的频道竟然是新闻台。
“今日,赛瑟纳林联邦与第一帝国举行……”
“联邦议长边临松出席……”
“双边友好……”
“边临松会见了……”
“边临松指出……”
“边临松……”
那个全联邦家喻户晓、如雷贯耳的名字,魔咒一样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开。
第10章
这还是小兔兔第一次自己睡。
他家是个兔丁兴旺的大家庭,小兔崽子们像学校宿舍(尽管他并没有上过学)一样按照不同年纪分成不同窝睡觉。
在化形之前,一群五颜六色的棉花团子你挤我我挤你放在大大的、铺着厚厚干草的筐子里。
化形之后呢,其实也没差多少,还是热热闹闹挨一块儿,多条长长的被子。
小於在家排行十七,不是同窝最小,也差不了多少。
孩子们在入睡时是按出生顺序排的,垂耳兔夫妇要一窝一窝清点名单,以防有贪玩的在逃兔兔。
报完数之后,就要熄灯了,爸爸妈妈带着新生的小兔崽子和最宠爱的(这个通常是老五)回自己单独的房间。
黑暗之中,小兔兔们窸窸窣窣开始换位置,都要跟自己玩儿的最好的姊妹睡一块。
没有兄弟姐妹和小於玩得好。他们都嫌弃他太瘦,太弱,太爱哭。
小於总会被挤到角落里,很有可能连被子都分不到一角。
他听着大家嬉闹的声音,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仿佛自己也参与进去。
等到兔兔们玩累了,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磨牙的,说梦话的,比睡前还热闹。
有一个梦话说,沙拉、沙拉。明天吃什么沙拉?
另一个居然在梦里回答上了:南瓜拌提摩西草。
于是,所有的小兔兔都做了同一个香香甜甜的梦。
小於迷迷糊糊中被左边的十九妹一脚踹醒,差点儿骨碌碌滚下去。
他小心地往墙角缩了缩——没法再缩了,再缩就要穿墙了——尽量不碰到十九妹。
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通通不待见他。
他习惯了。
幼崽睁着眼睛看向暗夜里兔兔们的轮廓,听着他们绵延起伏海浪一样的呼吸声,悄悄对着月亮许愿。
要是,要是有个很喜欢自己的家人就好啦……
月亮听见了吗?
小於不知道。
当他在岑寻枝家的二楼醒来时,看见了和绒绒球星上一模一样的月色。
是不是这月色,赐予了他新mama?
房间太空旷,太寂静,让幼崽想起了船舱里不好的经历。
他的眼眶里涨了水光,掀开温暖的被子下床,想要立刻看见mama,逃离这可怖的黑屋子。
垂耳兔家是个很大很大的平房,没有第二层;虽然有个地窖,但听话的小於从来没像其他姊妹那样偷偷溜下去冒险。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他不会下楼梯。
上楼的时候是章鱼机器爷爷扛着他上来的。
下楼……要怎么办呢?
小孩抱着栏杆,往下瞥了眼就不敢看第二眼。
那——么多级台阶呢,密密麻麻还带拐弯,简直让兔兔头晕!
男孩又往后看了眼,刚刚从里面逃跑的那间屋子敞着门,像一张嘴,里面黑洞洞的,像怪物。
房间怪物,和楼梯怪物,到底哪个更可怕?
幼崽头晕眼花,手心渗出紧张得汗。
Mama……mama是不是不害怕?
Mama最厉害了,一定能打跑所有怪物。
所以,他要见到mama才行。
房间怪物里是不会有mama的,但是穿过楼梯怪物,mama就在楼下。
从这个角度隐约看得见主卧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明亮灯光,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它们像灯塔,指引着暗夜迷途的方向。
小於咬了咬嘴唇,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决定下楼去。
他可是mama的孩子呢,所以要做很勇敢的小兔子喔!
无论是岑寻枝的轮椅还是KFC的万向轮,都是要滚动行驶的,考虑到使用寿命以及静音的需求,家里所有地方都铺上了高品质的地毯。
小於不敢从正面下去,那看起来就是会一不小心脚滑直接摔到深渊的后果。
他想了想,决定转过身,一级一级往下爬。
男孩三岁多,身高腿长下楼梯完全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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