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树干站稳,费劲地咳嗽着,咳出来的全是殷红,落在手背上。
透明的雨滴夹杂着白色,最后全部变成了片状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夏时星星点点的野花变得萎靡不振,草木也染上了暗沉。
现在的温度,已经赶得上北境的早冬。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兴许是修士们也察觉到了异常。
可问泽遗听不清了。
他藏在千年古木的躯干后,用手磨过粗糙的树皮,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他裹得厚实也无法在雪中行走,更别提现在衣衫单薄。
半年前从北境到中土,生生要了他半条命。
元神无法挡住的那一星半点寒冷,对问泽遗来说就是致命打击。
诡谲的雪只会越下越大,现在正是夏时,他身上也没取暖的玩意,不可能硬着头皮冲回小筑。
结界能阻挡的严寒有限,干站在原地不光是等死,还容易被其他修士找到端倪。
半丈之外,一间房子隐藏在树林之中,看起来已经空置许久。
问泽遗一咬牙,顾不上全身疼痛,朝着房屋冲去。
元神飞在前面,默契地释放灵力,粗暴砸开沉重的黄铁锁。
哐当。
三五斤重的锁落在地上,屋门被凛冽的风吹开了一条口。
这是间年久失修的储室,但最近有人打扫过,所以里头还算干净。
问泽遗用自己的身躯重重合上门,将刺骨寒风阻挡在外,大口大口喘着气。
还剩下些力气,他不敢在门口多待,挪到了房屋正中。
寒冷会从四处朝中心蔓延,这间屋还算宽敞,正中间倒是不算太冷,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兰山远。
问泽遗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水壶里头水已经结了冰。
他将水壶丢在地上,坐下补充体力。
元神非常沉默,方才冲在前面为他开路,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
问泽遗心下一沉。
不光他遇到了麻烦,考核途中天降异相,兰山远兴许也不好抽身。
已经感觉到额头发烫,视线也愈发模糊,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其实距离突然降雪,也只过了不到半刻,可分秒流逝的时间变得分外难熬。
风似乎变小了,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冷。
“走快些,这天也太冷了!”
屋外传出交谈声,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御寒的法器和符咒,都得快些送过去。”
问泽遗睁开眼。
修士们耐冻,最多只是觉得突然下雪不自在。
怕是言卿担心其他宗门的修士有微词,差他们去取法器抵御冷风。
门外,又传出来另个声音:“八月飞雪,还只有持明宗有雪,莫非是有天纵奇才的预兆。”
“据说宗主当年拜师时,天边也是彩云漫天,枯萎的松树重新生根生叶。”
“不知道。”起初说话的修士道,“不过我们走前,确实是有个少年在飞雪时上的山。”
“他上山之后,雪突然又大了些。”
“对对,我也记得他!”
“好像叫什么玉的......莫非是他召的雪?”
修士们的声音由大变小,随着屋外寒冷侵入屋内,问泽遗打了个寒颤。
这场八月飞雪的目的显而易见,能整治身体虚弱的他,还顺便给沈摧玉抬轿。
降雪太过离奇,这下哪怕沈摧玉能力平平,也因为“巧合”足够让人记住。
可在沈摧玉后头攀山的少年们就没这般好运了,寒冷势必会影响结界,也会阻拦他们行进的脚步。
可宗门遴选不会管这么多,毕竟运气也是他们修仙时重要的一环。
原以为雪还会下大,可随着风止,居然渐渐地停了。
渗入骨中的寒冷未能消散,问泽遗浑身没了知觉,呼吸间嗓子刀割般的疼痛。
他这场病是在所难免了,要不是躲得及时,有没有命都不好说。
但至少雪停得够快,不会影响其他年轻修士考核。
问泽遗苦中作乐地想。
忽听到吱呀一声,屋门被从外推开。
扑面而来的不是寒风,而是股救命的暖流。
另一头。
山门处。
修士们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树下的少年。
少年瞧着虚弱,但根骨应当还不错。
更要紧的是他上山的时间这般巧,和雪落撞到了一起。
而持明宗宗主的态度却耐人寻味。
改天象是极耗心神的术法,这场雪影响不大,他本不必强行改天。
可他还是改了,却不像是为了上山的少年。
因为改天象后,兰山远没看上山的少年一眼,眼下不知去了何处。
修士们的目光投向少年,可少年却没正眼看他们,只是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想见的人。
他来找他了,他为何不接他?
沈摧玉眼中闪过戾气和失望,无视修士们从好奇到异样的目光,不甘地低下头。
持明宗一隅,初晴的光倾泻而下,落在问泽遗的肩上。
火灵石唤回他的神智,问泽遗仰起头,眼中逐渐明亮。
“师兄。”
他知道,兰山远一定会来。
雪不会无缘无故停,是兰山远动了大量灵力,强行止住落满阆山的雪。
兰山远身上还有雪化后生成的水痕,他快步走来,小心翼翼跪在问泽遗身前,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身上。
第107章 杂糅
狐裘轻柔地落在身上,仍然压得问泽遗背脊一沉。
因为过度失温,他的手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而是隐约发热。
这是休克前的征兆。
兰山远收拢手指,双手依旧扣在狐裘边缘,指节泛白,像是要嵌入狐裘之中。
“......劳烦师兄,给魔尊传消息。”问泽遗还存了理智,哑着嗓子用气音道。
“魔域入口处,怕是又会生成裂隙。”
既然魔域中的裂隙跟随着祂的行动而生,那祂在持明宗反常降下暴雪,极有可能也会在魔域产生裂隙。
如果能让讼夜有所觉察,更为及时地赶到,兴许还能得到更多关于祂的线索。
规则已经开始崩坏,彻底撕掉那层看似公平的外衣,露出真面目来。
处在节骨眼上,只要有任何一点线索,问泽遗就都不想放过。
兰山远不语,左手从纳戒取出一张纹路繁复的黑符,抬手将其化为灰烬。
符灰比一般的传音符效果要好,朝着北边飞,转瞬间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兰山远的右手扶住问泽遗的胸膛。
很轻的力道,可问泽遗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一咳嗽就是满嘴血腥,大脑瞬间缺氧。
可兰山远的脸色实在太差,他怕刺激到兰山远,强撑着没咳出血。
他方才才咳过一次,导致兰山远的袖子上沾了点点红梅般的血迹。
“是寒气入肺。”
良久,兰山远收回手,落下的语调很轻:“少言。”
听到说话加重病情,问泽遗不敢说话了,任由兰山远检查着他身上各处。
兰山远安静地检查完,从纳戒中翻出药来。
灵药对现在的问泽遗作用不及曾经十之一二,但治疗风寒感冒绰绰有余。
问泽遗安静吃下药,身体不自然地蜷缩成一团。
室外的温度正在逐渐恢复正常,可他热劲过后,浑身上下都是寒意。
他过于虚弱,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温度才能离开。兰山远摸着他逐渐滚烫的额头,眼中终于掠过丝焦躁。
见着问泽遗的手能动弹得利落些,兰山远扶着问他,缓缓揭开披在他身上的狐裘。
问泽遗的四肢冷得痉挛,浑身的热度都集中在前额处。他吸入太多冷气,肺部受的损伤最大,兰山远只能小心地揽住他。
他身上很冷,像是接受不了任何温度。
伴随着头部阵痛,问泽遗意识逐渐模糊。
他抓住兰山远的手腕,不知过去多久,兰山远将他扶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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