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善良的人,我的孩子他有救了。”他的母亲得到了两份面包,激动地跪在地上,朝男人磕了三个响头。女人起身后还曲指,快速点了点肩膀和额头,神神叨叨地比划了一个虔诚的动作。一系列感恩的动作结束,她快快拿起面包,小口小口撕碎,喂给四岁的小儿子。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我明后天也许还会再来。”
这些吃食只有一顿,对于习惯了忍饥挨饿的人来说,只够一天。明天之后呢?
按照局势演变,明天蒙德城政府和难民的冲突会再进一步加剧。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饿死数人,第三天年轻男人又带着钱财物资出现时,贫民窟的众人蜂拥而至。
阿泰一边警惕着男子,一边也无法拒绝对方送来的食物。
他狼吞虎咽地咀嚼着。
男人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似乎很欣赏他,问他的年龄。
阿泰想了想,这到底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了对方,“十九岁。”
“十九岁啊,真是年轻。”墨镜男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呢,却要为了吃食和家人奔波,你今天又去跟高墙交涉了是不是?”
阿泰没有否认,他几乎每天都去交涉,心灰意冷地回来,在黑夜中默默疗愈自己的伤痛。他问年轻男子:“我这几天看你,一直在这里找人,你究竟想找什么?”
他注意到,男人在贫民窟里逡巡,用自己的人格魅力笼络了不少青少年,其中包括他的发小帕维尔。帕维尔对男人简直崇拜到了极点,包括他的母亲父亲,都把男人当成了救苦救难的神明。
阿泰终于问了:“你到底是谁?”
看出阿泰对他强烈的怀疑和警惕,年轻男子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一张能抹消众多敌意的脸。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你迟早会知道。”
他不是在找人,他是在物色。
“小子,你甘心这辈子碌碌无为吗?你愿意为某些东西牺牲奉献吗?”
阿泰:“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去过CBD没有,上直升飞机吧。”男人再度笑道,阿泰默然许久,他经历的世事和世界太狭小了,他察觉出男人有心思,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为何。
贫民窟的青年又落魄又穷,除了有几分腱子肉,有什么是对方可图的?
至于去蒙德城的CBD或者说去江的另一边,对他而言,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贫民窟出生的孩子,一辈子都是井底之蛙,很少渡江而去。
看出他动摇了,墨镜男大手一挥,“上来吧。”
螺旋桨翻涌出滔天气浪,夜空之下,直升飞机跨越了江河,一个小时后已经是另一个世界。阿泰大为震惊,他坐在窗户边,衣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与千家万户灯海组成的贫民窟截然不同,远处的江一头无比繁华,摩天大楼一层比一层高,灯火比星辰还要明亮。
他看到了一处空旷的高楼,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墨镜男随便扫了一眼:“那是高尔夫球场,想看得更仔细吗,我带你去看看。”
直升飞机便开得近了一些。
刚走近,阿泰就见到球场上一个男人,双手紧握着一根球杆,突然做了一个动作,他将白色小球挥了出去。那颗小球登时不见了影子,几分钟后,数名服务生球童满场找球,点头哈腰地走过来。
这是一场高雅的游戏。
飞机在大城市里逡巡一圈,他看到了五花八门的东西:高档奢侈品店人流如云,豪车富少与美女相互簇拥成群,黑夜之中,所有玻璃窗像镭射宝石般轻易攫住了他的目光,一切充满了迷幻气息。
“这里我知道。”阿泰忽然指着一处山崖说。
“你怎么会知道?”墨镜男眼皮上挑,嘴角噙着笑意。
月牙湾顾名思义,整座海湾呈现月亮的弧形,这里依山傍海,是M国地皮最贵的地方。
阿泰嘴里报出某部曾经现象级电视剧的名字。
对于穷人来说,接触上流社会,全靠影视作品。
阿泰对这形状有印象,他努力辨认了许久,因为这月牙湾,已经跟他所见到的不同。
他是怎么接触到这部电视剧的?
好几个家庭的贫民一起看同一部电视机。
果然,男人哈哈大笑:“原来是看过电视剧啊!那你知不知道,那部电视剧已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了!那个时候男女主人公在月牙湾上演爱情故事,他们连手机都没有,如今时代飞速发展,只有贫民窟生活水平还停留在上世纪七十年,甚至远远不如……”
男人眼神里没有任何鄙夷轻视,他单纯说着实话。
一小块巴掌大的地方,生活了数百万人。
数百万人在这水深火热中。
折返过程中再一次过江,一艘豪华游轮从江上驶过,轻易吸引了贫民窟小伙子的目光。他看到,游泳池边坐着一名阔少,阔少怀里抱着一名凹凸有致的美女,似乎心情极好,他掏出一叠又一叠的钞票,大手一挥,绿色钱币在空气中飞舞,飘满了游泳池,更多的随着夜风掉在江里。
无数人沸腾,气氛极嗨。
阔少还不满足,他解开自己的皮带、手表,一个个丢进游泳池,“我的手表八百万——”话音落下,无数服务生和模特都如同美人鱼噗通跳进池水里,溅起无数水花,他们豁出了所有脸面,争先恐后抢夺起来。
船头另一边,服务生往海水里倾倒食物。
这些几乎都是船上贵客享用的,一口都没吃。
阿泰震惊探头:“那些!”
墨镜男:“没错,这些人真是可恶,他们每日所浪费掉的食物,完全能帮助你们活下去。”
这就是男人想让他看到的一切吗?
高墙之内的人,香车游艇高尔夫,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钞票,美女银铃般的笑容在空气中回荡,高墙之外的人,如丧家之犬般流浪,捡死鱼充饥,触目惊心的对比。
男人笑道:“甘心吗?”
阿泰没有说话。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了满地垃圾山,水渠传出阵阵潮湿的臭气,低矮洼地的棚户和弯弯曲曲的小巷,晚风犹如冰冷的利刃,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阿泰,你今天晚上去了哪里?”
帕威尔走过来。
“没去什么地方。”
阿泰绷着脸,他沉默地道,嗓音中泄露了浓浓的情绪。
“是吗?”
那为什么你眼中有怒火呢。
以往你的眼中,无悲无喜不怨不怒,对这个世界没有好奇,充满了麻木,为什么现在你有了狠戾色彩。
两个年轻人躺在天花板上,仰望着浩瀚星空,一如曾经,他们无所事事时,难免在幻想,江的那一头是什么样子,贫民窟外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帕威尔还在幻想。
这一次他发觉阿泰沉默下来,他问:“怎么了?”
阿泰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幽幽道:“比你我想象中大。”
这一夜,他迷失了方向。
帕威尔嘟囔着:“怎么可能。顶多比我们富一点。”
第二天晚上,轮到他和另外几人去了江边,回来后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了。敏感人都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变了。不少人心里都在想,在风雨飘摇间,苟延残喘的我们还是人吗?
两次大规模的洪水,仿佛一场残酷的淘汰制,率先冲走的都是老弱病残,后续留下来的都是顽强不屈的灵魂。
如果不曾开阔视野,他们可以苟且度日,可以继续忍受不公,偏偏——
难道贫穷真的像癌症一样无可救药吗?
就在这时,男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与几十人开诚布公了,自称叫穆扎米尔。
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我隶属于虔诚军。”
被他选中的人里,大多数一听这话茫然不解,阿泰却瞳孔骤缩,他下意识抄起一根木头就想打。他这辈子没怎么离开过贫民窟,但他素来有尊老爱幼的美德,年少时常常坐在老人怀里,听说过一些故事。虔诚军是一个大型武装组织,或者叫他们恐怖组织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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