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来生(197)
机器人们的表现再次出乎了人类的意料，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没有任何一台机器人对石头的指令表示反对意见，通过芯片下载了基本的驾驶程序之后，他们和主人告别了。
那些人类主人抱着自家机器人大哭的场面意外的让军舰上的军人们眼底发热了。
“我出门了。”就像“你好”“再见”一样，“我出门了”也是机器人们的标准服务用语之一，每当他们出门买菜或者执行主人吩咐的其他命令时，他们都会这样说。
石头沉默的看向四周，然后垂下了头。
他的主人不在这里，他没有必要说这句话。
“喵~我的爪子太小了，也不灵活，应该是第一艘被击毁的。”小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呵呵。”机器人圆圆轻轻摸了摸他。
而机器人21号则不解的看了看石头。
“21号留在阿尔先生身边，负责照顾重伤的阿尔先生。”石头解释道：“船队内伤情最严重的就是阿尔先生，而21号的程序实在太老旧，无法执行驾驶任务。”
他顿了顿：“而且——”
“作为储蓄机器人而生的21号有着最为坚硬的外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为阿尔先生提供最严谨的保护。”
这是石头的一点点“私心”了。
石头制定的出发时间到了，机器人们鱼贯而出了。虽然他们的外形仍然是保姆机器人，高矮胖瘦不一，有好些机器人的外形甚至为了迎合人类的特殊审美而改造的特别有趣，然而——
这一刻，他们从人类视线离开的瞬间，每台机器人都离开的像一位英雄。
石头，圆圆和小黑也要离开了。
“你们……”看着即将离开的机器人们，阿尔戈斯吃力的站了起来。
然后——
没有说再见，他看到石头对自己摆了摆手，然后幽光屏上打出了一个笑脸符号。
^_^
再见了，阿尔先生，谢谢您愿意教我如何驾驶军舰，驾驶军舰一点也不有趣，不过仍然感谢您。
再见了，21号，请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主人，就让他以为我还在回家的途中。
再见了……
再见……
如果机器人可以像人类那样拥有来生，希望下一辈子可以回家去。
每天好好买菜，看管家畜，认真为主人服务，然后……
再也不要离开家了。
再见。
机器人石头踏出了舱门。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人们沉默而井然有序的完成了全部转移，被选为炮灰角色的飞船如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名机器人在里面。
对于保姆机器人来说，“空无一人”大概是他们最无法接受的一种情况。
他们天生是为人类服务的，孩童、老人、成年男女……他们和家具一样，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换个角度来讲，人类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独自一个机器人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更好为人类服务。
机器人们纷纷启动了体内的驾驶程序——
没有怨恨，没有恐怖，没有畏惧，也……
没有疼痛。
两艘飞船炸裂开来……
幽光屏闪动，石头心中默念了一遍小黑的名字。
然后第三艘、第四艘……
第七艘被炸毁的军舰上面有机器人圆圆。
至此为止，一同从白露星上被带过来的家乡同伴只剩石头一名机器人了，21号和阿尔先生在一起。
他们应该可以回到白露星吧？
只要自己这边可以挡住这些追击者的话——
“脑”中的想法有无数种，机器人石头手上的操作动作却一如既往的流畅而迅速。
他的驾驶能力是所有机器人中最好的，然而他却并不会为了掩护其他机器人而故意被击中。
他们的任务不是为了互相保护，而是为了掩护正在后方急速逃离的人类！
作为炮灰的他们拖得越久，人类就有更充裕的时间离开，也会更加安全。
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机器人石头将自己从阿尔戈斯那里学来的驾驶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他需要躲避的已经不仅仅是敌人的炮火，更有被敌人击中之后碎裂开来的己方飞船残骸的溅射袭击！随着越来越多的飞船被击中，石头还不得不想法拦截住即将射向人类逃离方向的碎片——
追击者武器的辐射范围内一时间成了光与星尘弥漫的战场！
被炸毁的飞船的大块残骸漂移在宇宙中，而更多的则被炸成了粉尘，将近一百艘大型飞船被同时摧毁之后的视觉效果是极为震撼的！残留物溅射区域的直径足足绵延了五光年，加上粉尘覆盖的面积，这个范围就更加可怕了——
硝烟成了人类离开的最好掩护物，借助于烟雾的掩护，人类最后一艘飞船也从石头的扫描范围内离开了。
最后看了一眼人类消失的方向，石头驾驶飞船深深“游”入了星尘的深处。
周围有飞船的残骸，以及同伴们的残骸。
石头不断用武器将飞船的残骸炸碎一点，更碎一点。烟雾更大一点，混淆追击者追猎的时间也就越长一点。
如今周围这种细细的粉尘，到有一小部分是石头在受到启发之后动用自己驾驶的军舰上的武器自行炸开的。
烟雾是海，海里有同伴的尸体，而机器人石头则是这片海里唯一活着的生命。
可是，机器人有生命吗？
机器人石头平稳的将一块又一块稍大的碎片炸成粉末。
再次按下发射键的时候，却是哑炮。
火力储备没有了。
于是他停止了攻击。
从一片片残骸中穿梭而过，他开始认真搜集同伴们碎裂的身体残骸。
石头捡到了机器人圆圆的右手以及小黑的一截尾巴。
石头卡住了。
他停止了驾驶军舰的动作，站起身来，就像往常为主人清洗衣物那样，石头动作轻柔的将圆圆的右手和小黑的尾巴整理干净，确保它们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之后，石头从肚子下的暗格内拿出了一台相机。
一只手拿着小黑的尾巴，另一只手拿着圆圆的手，石头利用相机的自拍功能给三个机器人拍了一张合影。
假装这是一张合影。
看！照片里有石头的头，还有摸着石头大头的机器人圆圆的右手，边角上还出现了被石头攥住尾巴尖的小黑的半截尾巴！
谁能说这不是一张合影？！
三个保姆机器人能够在军舰驾驶舱内合影，背景是星尘弥漫的宇宙星空，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呢！
^_^
微笑了一下，石头将相机收好，然后将同伴的残骸放到了相机旁边的暗格空余位置内。
***
驾驶舱内的驾驶员争分夺秒紧张撤退，而船舱内的普通人却全部关注着身后。
由于之前平均分布在各个飞船上的人类全部集中到几艘飞船内，地方不够，人们不得不紧紧挤在过道中，人叠人，空气也不好，然而现在没有人在意这些，靠窗的人拼命看向窗外，看不到窗外的人心里想着窗外的事。
“第七艘了……地七艘飞船被炸毁了……”位置刚好在船尾窗口处的人哆哆嗦嗦为其他人播报着自己看到的情景。
“第十三艘……”
“二十三艘了。”
明明人数前所未有的多，然而船舱内却非常安静，只能听到这个男人数数的声音。
他每报一个数字，机器人驾驶的飞船就又多炸裂一艘，每当他开口，飞船上所有的人类心中都是一跳。
“妈妈，灰耳呢？灰耳不是去开飞船了吗？他跟上来了吗？”就在船舱内一片静寂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忽然开口提问了。
她们一家的位置并不好，挤在走廊正中央，看不到一扇窗户。
灰耳是他们家的保姆机器人的名字，代替每天需要去工厂上班的父母，每天陪伴她最长时间的正是他们家五年前购买的机器人。
五年前，刚好是小姑娘出生的那一年。
灰耳开机的日子和小姑娘是同一天。
在小姑娘心里，自家机器人是和自己一天生日的。
可是每当小姑娘过生日吃蛋糕的时候，灰耳却不能吃蛋糕，他要买菜，擦洗地板，购买装饰品，还要做蛋糕……
小姑娘非常不明白，明明一天生日，为什么灰耳的生日要这样累，不能休息，不能邀请小朋友来家里玩，还不能收到礼物。
她的爸爸妈妈非常无奈，心里明白这是孩子年纪太小，分不清机器人和人类的区别，不过还是顺着小孩子的意思，每年也会给灰耳准备一份礼物。
前一段时间，在灾难爆发之前，他们一家刚刚为女儿和灰耳一起过完他们的五岁生日。
“灰耳要工作，他、他不能过来。”小姑娘的妈妈想要安慰女儿，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
“哎，其实我一点也不懂，灰耳和我一样才五岁，为什么他要这样忙啊？和我一起在家玩娃娃不是很好吗？不过，灰耳不喜欢玩娃娃。”小姑娘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灰耳，她笑了。
她笑了，她的妈妈却再也绷不住脸，眼眶一热，女人的眼泪滚了下来。
是的，同样五岁，同样来到这个世界五年，在女儿还在接受众人的保护，接受机器人们的保护时，灰耳却要负担起其他人类的生命，为了人类献出自己的生命了。
明明不是第一艘被敌人毁灭的飞船，然而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牺牲”这个词的分量。
并非刚才由于位置缘故、由于指挥官指挥不当被敌人击中的飞船，如今这批飞船上的驾驶员全是机器人！还是心甘情愿接受了炮灰任务的机器人！
他们，正在为了人类，牺牲自己的生命！
不是塑料或者金属堆积出来的死物，人类第一次意识到身后这群驾驶着飞船、为他们阻挡敌人追杀的机器人也是独立的生命体！
“妈妈？妈妈？你怎么哭啦？”看到妈妈的眼泪，小女孩慌了手脚，她的爸爸抱紧了妻女，一家人无言的抱成一团。
而在他们周围、之前还因为地方太小一直挤占着这一家位置的邻居则不着痕迹的把侵占的地方让出来，好让这一家更加舒适一点。
飞船上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带着机器人的，这些机器人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人而踏上死路的，更是为了飞船上所有的人类！
毫无疑问，他们身后所有的机器人都是英雄！
这一天，飞船上所有人都默默记住了身后的机器人。
他们或许并不能记住每一台机器人的长相，名字，来自何方，不过这却并不影响他们改变了对于机器人的固有印象，观念的改变被他们传递下去，从此主导了他们今后在很多方面的看法。
在绝大多数飞船的人类陷入集体哀悼的时候，主舰上却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笑声。
“哈哈哈！我们终于逃出来了！那些机器人驾驶的飞船还剩几艘来着？我记得刚刚看还剩六七艘的样子，太好了！这样太好了！它们再撑一会儿，通知他们再开快一点，这样敌人的扫描设备再高级也难追上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