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颗膨胀的心像被扎进一根刺,很快泄了气。
“小漾。”森叔突然出声。
“在。”楚漾低头。
“如果有一天, 我只是说有一天。我想带着一个人, 还有你,一起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你会不会选择和我走?”
一个人。
谁。
楚漾满眼震惊。
他只庆幸自己低着头,能死死掩盖住情绪,心跳几乎不可闻地加快了,连着耳膜那一块震动得一鼓一鼓的。
和森叔这样忠诚的人在集团大楼里聊这样的话题, 是最禁忌的死罪。
楚漾也更快地明白出一个情况。
自己对森叔毫无保留, 可森叔对他是有秘密的。
他极快稳定下心神:“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在凌沣身边这么多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利益至上、亲情淡薄……甚至连自己的发妻也不放在眼里,”
森叔喉结动着,突然顿了顿,听不出是否是哽咽,“凌意舶的妈妈叫赵镜如,常年住在山上,很爱画油画,时不时会去山脚的灯塔看看大海,看每一艘往来的船。她一直觉得凌思岸生母的死和自己有关,对凌思岸多有愧疚,所以才抱着赎罪的心态,忽略了凌意舶。”
“……”楚漾以沉默为应答。
“凌沣冷血,赵镜如怯弱,”森叔语调平缓,“凌意舶身为S级Alpha,能成长为这样,已经是歹竹出好笋。”
楚漾倏地抬眼,与森叔对视。
这么多年,楚漾对森叔是有一样学一样,一直以能够在长丰集团接替森叔的班为己任,连“不要议论雇主”这都是小时候挨打学来刻苦铭心的教训。
稚嫩白净的小小手板心朝上,几句话说得不对,挨了不下十次打。
他从来没想过长大后的某一天,当森叔逐渐年迈,居然会从森叔嘴里听见对雇主的不满与数落。
“这样一个Alpha,身体里流淌着凌沣的血,天生就会被各种各样的Omega所吸引,”森叔沉声,“你该不会以为,他能对你付出全部吧?他读书那会儿玩儿得那么花,说是游戏人间也不为过,你难道没看见过?他不可能是什么好伴侣。”
“他……”
他没乱玩儿过。
在大学时期,楚漾几乎算得上是二十四小时在凌意舶身边待命,见过他身边一些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男人女人们,凌意舶从来没搅合上什么不干净的花花事件。
凌意舶。
他强大、率直、张扬……善良。
楚漾常常觉得要用全世界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去描述凌意舶都不为过,这样一个出生于豪门的Alpha,拥有不健全的家庭,却能拥有百分百爱人的能力。
凌意舶教会他很多。
教他,爱不是用痛觉来感知的。
而是靠眼睛,靠心,靠行动与时间的堆砌,只能通过负面情绪来感知到的感情不叫爱。
分明年纪比自己小,却主动在感情的路上先走了九十九步。
“您放心。”
楚漾喉间干涩,每多说一句话内心都是矛盾的,“我对感情有自我把控的能力。”
“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和他继续相处呢,Omega吗?”
森叔还想多劝几句,似乎看见门外有人影闪动,压低音量,告诫道:“楚漾,我作为你的养父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凌沣这次回国还有件大事就是给两位少爷安排结婚的人选见面,递来橄榄枝的人不少,我都了解过了,都是像孟听池那样的角色。”
楚漾别过头去不和森叔对视,冷硬着一张脸,衣领敞开,就着夕阳余晖往外望去,望向漫合所在的方向,不想多说一个字。
凌意舶就在他头顶一层的办公室。
不知道他是否现在也在这样看夕阳,等着楚漾忙完了接他一起回家。
话不投机半句多。
楚漾无意再解释,他也不认为他有义务要给森叔解释清楚自己的感情生活。
他原本是准备明天去找凌沣坦白腺体发育的,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放下茶杯,楚漾打开办公室大门。
陈迦礼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手中的文件袋,笑容讪讪,冲楚漾打了个招呼:“嗨。”
楚漾没理他。
只站定身体,稍稍侧过了脸,发白的手指按在门框上,下巴与下颔线显现出弧度绝佳的折角,护目镜还挂在衣领上,扯出更大一片光裸的肌肤。
“森叔。”
楚漾低下眼,睫毛在晚霞之下投出一片蝴蝶般的影:“我也不差。”
陈迦礼完全没搞懂什么情况,看看两个气氛不太对劲的上司,只当是吵了一场架,还没消化完他隐隐约约听见的一句“Omega的身份”,懵懂应上森叔几乎快把他杀掉的眼神。
怎么办,脚和手都在发抖。
他吞了口唾沫。
森叔脸上由阴转晴,嘴角勉强挂出一个阴沉的笑容:“小陈,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见我拿了述职报告,就……就就以为是今天考核出了什么事情,放我过来了,”陈迦礼挠挠头,发抖,抖得思路灵活飞速运转,“哎哟,楚首席你也在这里?正好,等会儿我给森叔报告完了我们一起去漫合啊。”
“好。”
楚漾抿唇,稍稍躬身,看了眼冷汗涔涔的陈迦礼,道:“我在门口等你出来。”
陈迦礼道:“没问题!”
办公室的大门徐徐合拢。
楚漾泻力似的靠在门边,抓了把头发,长呼出一口气。
他现在更清楚的是。
纸包不住火,一件事情若不想被别人知道就不要去做。
如果说这段时间他实在是找不到在体检瞒天过海的办法,那就随便了。
他受够了。
他不想再过长期遮遮掩掩的人生。
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楚漾竖起耳朵,能听见里面零碎的话语声,具体什么没听清,只能模糊分辨出是陈迦礼在报告今天考核的成绩。
毕竟森叔对陈迦礼寄予厚望,是有必要单独汇报的。
十分钟后,陈迦礼开门走出。
楚漾没看他,低头确认了下腕表上的时间,头也不回:“走。”
“妈呀。”陈迦礼一步三回头,追上来,一把搂住楚漾的脖子,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像烫到了似地收回去,“楚首席!”
陈迦礼朝四周东看看西看看,确定四下无别人,压低嗓门儿,用小时候两个玩伴才会说的悄悄话音量道:“你真是O……”
他的嘴也张成一个“O”形。
楚漾抬手捂住他嘴。
陈迦礼:“吗?”
……啊。
楚首席的手掌心出奇地软,冰冰凉凉的。
这只手微微松开,抬起来,停止在离脸颊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像随时要一耳光扇上来,陈迦礼下意识闭上了眼准备挨揍。
楚漾淡漠地掀起眼皮:“你想死吗。”
“我不想,”陈迦礼跟上他的脚步,“但我想知道答案。”
“这两者没什么区别。”
“那我就知道答案了之后再去死!”
“你要是敢说出去……”楚漾陡然停住脚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就杀了我?”陈迦礼颈边一阵穿堂风吹过,凉飕飕的。
“还要割掉你的舌头。”
楚漾用很淡的口吻说着,像说等会儿去吃顿饭。
不寒而栗。
陈迦礼赶紧从楚漾左边蹿到右边,捶捶肩又捏捏胳膊,手指并拢对天发誓,求饶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无人回应,陈迦礼补充:“还有森叔知!”
楚漾停住脚步:“二少爷知。”
陈迦礼一愣,吓得快昏死过去。
赶紧掐自己人中。
“二少爷他他他他,他不会开除你吧,”陈迦礼急出一脑门儿汗,就差跪地求饶,一张元气十足的脸胀得通红,“我去求求情?谁说Omega不能做保镖呢是吧,只要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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