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心看着班贺为自己费心奔波,更不想他真去太后或新帝面前求情,吕仲良低声道:“怪只怪,我欺瞒了天下人。”
皇帝生来体弱,多年来经药物调理身体好了不少,但根基不好,至多让他看起来不显病态。皇帝本人亦是坚毅,从不在外人面前显出半分软弱。
多年前太子妃遭毒害,吕仲良本着为医的良心,直言不讳,虽然那件事被遮掩过去,他却被赵怀熠选中,深受信任,专为皇帝诊治。
自此,他便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赵怀熠不愿让任何人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连太后都被瞒着。
正是因为他知晓自己绝无长寿延年的可能,对留下子嗣更为谨慎,多年来后宫才会一无所出。赵怀熠心中早已决定继承皇位的人选,不会让子嗣成为阻碍继任者的不定因素。
“陛下对太后孝敬,明白那决定必然会遭到反对,陛下不愿与太后起任何争执,所以留下遗诏,只等自己身故,业已成定局,太后也别无他选。”吕仲良声音越来越低,“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班贺震惊于他所说的这些话,久久不能出声。
如果真的同他所说,皇帝早已定下继位人选,那么如今在皇宫中的那位新帝,是否正当就令人怀疑了。
兄终弟及是祖宗之法,根本用不着赵怀熠如此处心积虑,隐瞒天下人。皇帝心中属意的人选,是必定会遭众人反对的那位!
吕仲良苦笑道:“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何必死无疑。隐瞒皇帝病情罪在其一,毁了太后的希望,挑破新帝得位可疑,才是我最大的罪过。”
班贺双眼渐红,泛起点点水光:“你……你明知会是如此,为何要说?就算要揭露真相,也不该是现在!”
吕仲良喉头哽住,好一会儿才顺利发出声音,扬起的嘴角抖个不停:“班侍郎,我以为,你应当了解我的。在污浊的世道中,有口不能言,苟全性命又有什么用?”
班贺低头摇了摇:“那就不待在太医院,辞官回老家,当个游医,去哪儿都好。去哪儿不比落到这儿好?留得性命,才有揭露真相的那一天。”
吕仲良忽然动起来,手撑着墙壁直起身,对着班贺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
班贺忙侧身躲避,伸手去扶:“这是做什么!”
吕仲良紧紧抓住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语气中多了些复杂情绪,近乎哽咽:“班侍郎,老夫一生皆是遗憾,学艺不精,不能救皇帝,更没能学会做人处事,只知道做些讨不了好的愚蠢决定,唯有班侍郎你在我落拓时仍真诚以待。”
他缓了缓,接着说道:“说我逃避也好,怯懦也罢,我已无法苟活,哪怕是抱憾而亡,但求一死。唯独有一件事要求你,你可以怪我自私。今日在此对你全盘托出,就是为了不把这些话带进棺材里,只盼终有一日,你能拨乱反正,翦除小人。”
如同寄托身后事般的语气,让班贺不敢轻易答应,仿佛只要他应声,吕仲良就会义无反顾赴死。
最终,班贺只是仓促道:“吕太医言重了,我也不过是个靠着匠艺与师名混迹官场的小人物,哪有拨乱反正的能力。吕太医千万保全性命,为自己一搏。”
吕仲良要说的话已说了,就算班贺这样回避,也未生出别的情绪,只是淡淡一笑:“那便算了,也罢,就当我没有说过。”
他重新拿起筷子,吃着班贺为他带来的饭菜,不慎掉了一粒米,他也珍而重之捡起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见班贺担忧的盯着自己,吕仲良笑着道:“牢里,可吃不到这样的好饭菜。”
那话听在班贺耳中,像是在说,他要好好享受最后一顿似的。
第249章 自缢
自宫里传出俞贵妃有孕,华太后让俞贵妃在长春宫静养,不许外界打扰。
俞燔一段时日不见自己的女儿,心中一直牵挂。乍一听宫里传召,他连忙催促夫人做些女儿爱吃的,好一同带入宫中。
俞夫人对女儿的心疼不逊于丈夫,使尽浑身解数,将女儿以往爱吃的菜、点心每样都做了些。交到俞燔手中的食盒沉甸甸,拎着都费劲,两人面上喜气洋溢,不停叮嘱带个女儿的话。
俞燔带着夫人做的吃食入宫,经过两番严格盘查,方得以进入宫门。想到即将见到女儿,满心欢喜。
长春宫里外都是伺候的宫人,俞燔心中想到,太后果然对女儿十分重视。
看样子,平日吃穿用度都是按皇后的待遇来的。就算只是沾了皇嗣的光,落得实惠的也是女儿,俞燔难得生出小小得意,只要女儿好就行。
跨过门槛,在殿内见到俞泠音,俞燔的喜悦一扫而空。
眼前那瘦得脱相的女人,是他的女儿?
宫中不是照顾得很好?听说有专门的太医为她调养身体,多珍贵的补品都轮番奉上,怎么会看起来比上一回还要糟?
“贵妃。”俞燔按下迟疑,轻唤一声,就要下跪行礼。
俞泠音双目含泪,起身搀扶父亲,俞燔连忙自己爬起来,不敢让她用力。
俞燔目含担忧:“贵妃为何瘦成这样?是不是身体不适没有胃口?即便如此,为了身体,贵妃也该多吃几口。”
俞泠音抿着唇,深深注视疼爱自己的父亲,泪水划过两颊,缓了缓,柔柔道:“让父亲担心了,女儿会好好吃饭休息的。”
俞燔尚未察觉异样,还只道女儿是许久不见亲人多愁善感,连忙将夫人的心意拿出来:“你母亲为你做了不少吃食,现在还热着,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宫人们便将食盒中的餐品取出,摆放在桌面上。
俞泠音与父亲坐下,看着桌上一道道精心准备的菜肴点心,面上泪水未干,忍不住笑起来:“母亲总是将女儿爱吃的记得很清楚。”
从侧面看去,俞泠音脖颈纤细,下巴削尖,更是可怜。俞燔万分心疼,拿起银箸为她布菜,不停让女儿多吃点。
俞泠音吃了几口,眼泪掉得厉害,摇头说着吃不下了。俞燔停下筷子,夺过身旁宫人拿来的丝帕,亲自为她擦拭,有些生气:“你们是怎么照顾贵妃的?怎么能这时候才告诉我?”
俞泠音轻轻摇头:“不怪她们……”
俞燔道:“要是知道你吃不下,你母亲早就每日变着花样给你做吃的了,还会让你瘦成这样?”
“都是太后命令,她们也做不了主。”俞泠音低声道,她看向那些宫人,“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同父亲说些话。”
那些宫人暗暗对视,谁也没有先迈出一步。
俞泠音忽然暴怒:“太后允许俞尚书进宫,便是让我们父女二人说话的,你们还不出去!”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一旁伺候的宫人垂首快步走出门外。
等那扇门一关,俞泠音看着有些惊讶还未回神的俞燔,再也控制不住,扑到父亲怀里哭起来。
俞燔虽然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可这模样已经告知他,女儿在宫里受了委屈。他又气又急,却不敢言语刺激,轻拍女儿后背安抚,等她缓和下来。
哭声稍稍减弱,俞燔道:“贵妃要节制,哭泣伤身,你现在怀着皇嗣,更不能掉以轻心啊。”
“没、没有……”俞泠音抽噎着,话音含糊。
俞燔没听清:“什么?”
“没有……根本没有皇嗣!”俞泠音艰难说出口,泪如雨下。
俞燔疑心自己听错,有些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
俞泠音抬起头来,哭着向父亲说出实情:“是有人利用我骗太后的,我根本没有身孕!他说,等太后把持了朝政,就找个借口,让我以滑胎的名义失去这个不存在的孩子……那时陛下病重不起,我怎么可能有身孕呢!”
如遭当头棒喝,俞燔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用力握着女儿的手,愣愣道:“得,得告诉太后……这件事得告诉太后。”
“欺骗太后的,就是太后的亲弟弟。他威胁我,若我敢对太后说,就诬陷我与侍卫私通,株连三族,我怎么能让他害了你们?太后不会相信我的……父亲,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俞泠音泣不成声,几乎背过气去,本就孱弱的身体阵阵眼前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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