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他进入的第一个“弗兰肯斯坦世界”,所有人都是“侦探”,地位约等于“游客”,几乎完全不介入剧情,只是旁观者和探索者。可到了“哈姆雷特机器世界”,他们已经开始真情实感地争斗。更别提这次的“野鸭世界”,所有人亲身经历的恐惧具像化,被自己的心魔困住……
接下来呢?
接下来会怎么样?
就像这次,最大的危险已经不来自于剧情了,而来自于他们自己。
来自于元观君的蛊惑怂恿、姚望的杀戮、还有……他自私的爱。
是这样吧?如果他爱得再自私一点,决意将玉求瑕永远留下,如果他最后一念之差将照片毁掉,他们应该就真的一个人也出不来了。
如此回忆起来,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世界,是在考验他。
具体在考验他什么,他说不出来,但这种感觉异军突起,淹没了一切。
可“世界”出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想要达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梅斯菲尔德,那家伙又究竟是谁?
他曾经在森严的死亡中拯救过他,也明确说过“想要看他的结局”……看结局?究竟要看什么结局?
是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这种类似“考验”的暗示,还是其实所有人都有?
他是特别的吗?为什么?
三天后玉求瑕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家属可以陪护,方思弄这三天几乎没怎么睡,到现在仍是睡不着,又在玉求瑕床边静坐了大半天。
到这天傍晚的时候,玉求瑕睁开了眼睛。
窗外彤云密布,医院顶层VIP病房的采光很好,夕阳给玉求瑕的脸孔镀上一层暖色,看起来就像是从睡眠中醒来一样。
方思弄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凑上去问:“你感觉怎么样?”
玉求瑕还没说话,他就吧喝水的吸管递到玉求瑕嘴边,玉求瑕看了他一眼,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他把水放下,又开始说:“你想吃东西吗?我给你准备了海鲜粥,还在保温盒里,或者我再拿去热一下……”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睡觉,眼睛太久没闭合,此刻他的眼睛显得尤其的大,其中闪烁着不太正常的光亮,作势就要站起来去热粥,玉求瑕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定在原地,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方思弄的身形顿了一下,有些颓然地坐回陪护椅里,眉目低垂,眼睛却还那样大睁着。
玉求瑕说要看他真的就是安安静静地看他,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小护士给玉求瑕换吊瓶,换完后玉求瑕叫住了她:“请问有纸笔吗?我需要一些东西,想请你们刘院帮忙准备一下。”
玉求瑕显然是这所医院的常客,与刘院有些交情,小护士不敢怠慢奉上纸笔,玉求瑕刷刷写完就让她出去了。
方思弄精神紧绷了近百个小时,此时表现出来的就是极端的迟钝,全程没有什么反应。
等小护士出去一会儿了,他才如同梦呓一般说道:“姚望、元观君和余春民都死了,其他新人也都死了。”
玉求瑕拉住他一只手,想坐起来抱他,但没有成功,只能无奈地说:“过来。”
方思弄却没动,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方思弄的长相本就偏冷,这样盯着一个人就显得有几分恐怖:“……其实你也不确定吧?”
玉求瑕皱眉:“什么?”
“其实你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存在,对吧?”
玉求瑕张了张嘴,声音却低了几分:“当然不——”
“你根本看不到脚印,对不对?”方思弄一直在发问,却好像不在乎回答,自己已然得出结论,“你那个时候就发现了。”
他曾在刚进入巨木森林、第一次看到那串诡异的荧光脚印时问过玉求瑕是否能看到,玉求瑕当时的回答是“是”,可之后再遇到,玉求瑕显然看不到,当时是骗他的。
玉求瑕当时就发现了他的不同,甚至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信念”或“想象”在那个世界的力量,为了不让他自己怀疑自己的存在而产生动摇,就假装自己看到了。
玉求瑕在维持谎言,害怕揭穿可能的幻象。
说明他不自信。
说真的,方思弄现在依然感觉飘浮,他感觉不到真实感,甚至怀疑自己还处在另一重梦境里。
“我看到了你的恐惧。”他继续问,又像是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玉求瑕额角青筋一跳:“你看到了什么?我母亲……”
“你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你不必再骗我。”方思弄打断他,“那是你灵魂上的伤口,是真实存在的过去,是一个我不存在的世界……你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玉求瑕按住额角,过了一会儿,脸色很阴沉地说:“事到如今,我只能猜测那是针对你的一个设计。”
方思弄根本不信,情绪愈发激动:“为什么要针对我?我什么也不是、一点也不特殊,既没有传统也没有血缘,‘世界’为什么要针对我?”
玉求瑕头疼欲裂,双手狠狠掐着太阳穴,死死压着唇齿间溢出的痛呼:“我们都出来了,这些并不重要!”
方思弄依旧在问:“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玉求瑕道:“没有,没有了。”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又进来了一个男医生,但谈话进行到此时,方思弄完全没注意到,还直勾勾盯着玉求瑕,张嘴又要说什么,玉求瑕忽然暴起,捉住了他的两只手,刚进来的那个男医生也倏然靠近,往他脖根处扎了一针。
很快,方思弄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仍是傍晚,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夕阳的色温跟失去意识之前不太相同,应该是云层厚度的原因,时间至少过去了一天。
“醒了?”
旁边传来玉求瑕的声音,他侧头一看,玉求瑕正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穿着常服,用小刀削苹果。
“你睡了两天,现在舒服点了吗?”
两天了?
方思弄盯着天花板上的夕阳,略有些迟钝地想着。
片刻后,他的视线又落回玉求瑕身上:“你已经好了?”
“差不多了,没好全,可以回去慢慢养。”玉求瑕将削成一整条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手腕一压削下一块果肉递到方思弄嘴边,方思弄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张嘴吃了。
玉求瑕自己也低头咬了一口,然后又削了一块喂方思弄,最后一个苹果一人吃了一半,玉求瑕又去洗手间洗了手和刀,坐回陪护椅,看着方思弄:“现在清醒了?有什么想说的?”
“你不可以一有分歧就把我麻翻。”方思弄有些气闷地说,其实他确实生气,现在也气,理论上应该一睁开眼就跟玉求瑕严正声明以后不可以这样,结果还没张嘴就被喂了半个苹果,现在再发火就有点接不上,但还是倔强地又强调了一遍,“你不可以。”
“我没有。”玉求瑕无辜地举起双手投降,辩白道,“我给护士递小纸条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歧。”完了又伸手来摸了摸他的脸,“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方思弄之前因为害怕睡着之后就会从梦里醒来,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所以一直撑着不敢睡,缺觉也给濒临崩溃的精神造成了更大的负担,但现在他一觉睡了两天,醒来发现世界没有什么改变,大脑又因为充足的睡眠得到了休息,自然将他走入死胡同的思维又拽回来了一点。
他翻身坐起来:“我想去洗把脸。”
玉求瑕起身去门后面拿挂在那里的衣服给他:“行,你要进去顺便把衣服换了吗?等会儿我们就回家了。”
方思弄接过来,沉默着钻进了卫生间。
他用冷水洗了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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