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有毒(146)
这个做法虽然粗暴,却可以比较简单利落地解决大部分纷争。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其它更细致的做法维持着整体的平衡。
不过,即使采用了这样的做法,也不表示林墨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自古以来,魔道和魔道之间一直是存在着很大的区别的,一般来说,所谓的魔道是指那些靠损伤他人来进行修行的修士。不过事实上,真正会被称为魔道并且长期遭受诛杀的并非是修炼魔功的人,反而更多是出于各种原因,留下恶名并不容于正道的人。
这样辨认起来就十分微妙了。
事实上,世上任何争执,多数都是攸关利益而非正义。每个人站在自己的利益立场上,自然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以此而言,魔道未必都是魔道,而只是与仙道利益不一致的反对者而已。正道也不一定全是正道,更未必如所宣称的那样清廉洁白。
但以此为标准,却确实存在着性情偏执甚至于丧心病狂的魔道。这些人追求自身的为所欲为,却并不喜欢听从指令也不愿意克制自己。他们和前者完全格格不入,甚至彼此谁也看不上谁,不过慑于林墨乘的威势,勉强共处而已。
林墨乘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魔道力薄,他真正能够使用且显露人前的人手还是相当有限,迫使他不得不放弃挑剔太多,被动地接受着所有可以汲取的有生力量。
而这么做的后遗症很快就出来了。
目前云州内部的矛盾已经非常明显,对他心怀怨念的人也很不少。不过慑于他的强大与冷酷,明面上并不敢表现得太过嚣张,但是暗地里却已经多有异动。
林墨乘却并无畏惧。
事实上,此时云州声势已成,在林墨乘的眼中,正是到了肃清之前所遗留下来的一些疏漏的时候。
所以他从心腹那里得知云州的乱象时,并不慌乱,反而让对方不必惊慌也不必试图立刻去寻觅真正的元凶,直接将错就错,按兵不动,看云州众修士的反应。
不过另一方面,林墨乘也并没有放松警惕。
数十年前,诛月潜伏于魔道之中,做得最多的就是暗中分化一众魔道修士。他十分擅长揣测人心,对于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而且总是细心琢磨。
他总是能利用一些细微的人事,一点一点地扩散影响,将之暗暗酝酿成能翻天覆地的大变。而这些被他利用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甚至最后都对他心怀感恩。
就这一点上说来,诛月绝对是个比谁都可怕的人物。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诛月完全没有利用了他人的罪恶感。他作风果断,思维清晰,对于对错都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林墨乘承认,诛月并不是恶人,甚至于,他确实是个真善者。而最可怕的却也是这点——善者最是容易被良知和原则束缚,因此而失去自身的立场,诛月却根本不会这样。
他不会行恶,能够控制自己所有的私欲。但是如果一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要通过行恶才能完成,他却只需要一息的时间去考虑,然后就果断背负起这件事情带来的所有罪孽。
善良的人往往是懦弱的,但是不忌讳背负罪孽的行善者却是可畏的。
到目前为止,林墨乘一直知道叶柏涵在暗中组织云州修道者和挑动一些人的神经。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动作,但是他只凭感觉……就可以隐隐约约知道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是谁。
叶柏涵这份毫无价值的正义感……就由他亲手来捏碎就好了。
一个人活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些无谓的美德。那是点缀圣人坟头墓碑的花朵,却不是能填满生者肠胃的把血腥装饰得鲜美的血肉。
林墨乘这样想着,却是笑了起来。
叶柏涵把灵犀镜放在地图前面,然后对韩维英说道:“……护送古家的遗孤去找东州孟家。古家与孟家早前的情况相近,更容易激起孟家人兔死狐悲之心。务必在三月二十号把人送到……那一天是孟家老祖的寿辰,人会很多,一来方便隐藏行踪,二来也更容易被人把消息传出去。”
韩维英说道:“当日把人送到倒是不难,但是在寿辰当日做这种事情……恐怕会被孟家人记恨。”
叶柏涵说道:“一年前你们示警古家,古家也有很多不满,但是你看他们现在如何?”
韩维英顿时沉默,半晌之后才说道:“说起来一年前古家如此不听劝,我本以为丹师你会恼恨他们。不料丹师你竟然丝毫也不放在心上,还愿意救助他们的遗孤。”
叶柏涵没想到韩维英会这么说,也顿了一下,才说道:“古家当时不听示警的事情,我是早有预料的。既然是在早有预料的情形下选择去示警,我自然也不会因为他们做了我早已预料的事情而觉得生气。”
韩维英便问道:“既然早有预期……丹师您为何还要让人去示警?”
叶柏涵说道:“我虽然向古家示警,示警的对象却并非古家。就如这一次,我们示警的对象仍旧不是孟家。”
韩维英顿有所悟。
第167章
示警的不是古家或者孟家,那自然就是示警的整个仙道。
就这个立场上来说,对方重视叶柏涵的示警固然好,但若是不重视而导致灭门之灾,那么在长远来说效果反而更好。
韩维英想……这一点叶丹师是不是也已经早有预料?
叶柏涵到目前为止一切行动都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的意思,是他本身并不强势主导整场对于魔道的抗争活动,而始终只是在整个过程之中提出建议。不过,事实上证明他的建议素来都很有用。
那些不听他建议的人,或者对于他的劝告嗤之以鼻的人,此时多数连尸骨都寒了。而那些愿意听从劝说的人,最后都成了叶柏涵手下的中坚力量。
这一次护送也不例外。
前往东州的路上,一个小女孩忍不住开口对护送他们的修士开口问道:“前辈,你们说的那位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修士被安排来护送古家遗孤,本身和古家自然也是有些渊源的,想了想就开口说道:“先生是个很神的人。”
女孩子便睁大了眼睛,说道:“那能求他救救我爹吗?”
修士愣了一下,才说道:“……小姑娘,先生的神在于卜算和策略,令尊已然在与魔教一站之中陨落,就算是丹谷之主恐怕也回天无力……”
然后这个时候,屋里突然走出来个男孩,一脸小脸皱得紧紧的,说道:“他如果精通卜卦,为什么不能早点来帮我们!?在爹爹被那些坏人害死之前!”
修士愣了一愣,顿时也冷下脸来,说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
男孩只是倔强地盯着修士,说道:“难道不是吗!?”
修士盯了他半晌,一直没有说话。却不防这个时候,后面突然走上前来另一个修士,望着男孩说道:“其实你应该问的是先生为什么要救你……明明救你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男孩顿时愣了一下。
这时古家的夫人和仆婢才匆匆跑了出来,抱起了两个孩子对那修士求情道:“前辈请息怒。是孩子不懂事。”
那修士见几人出现得恰到好处的时机,却是不置可否,只讥讽地笑了笑,任由古家的人把孩子们给抱走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先前的修士开口说道:“前辈不要生气,古家嫂子终究只是妇道人家,难免有点不知轻重。”
那修士笑了笑,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说得跟方才古夫人为孩子开脱的话是一模一样?”
那年轻修士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顿时颇为尴尬。
那修士到底没有再继续捉弄他,而是说道:“先前我等去古家示警,古家家主态度可称不上好。虽然我们这次把人给救了,可是古家人却未必心存感激。”
那年轻修士说道:“或者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修士冷哼了一声,说道:“非也非也。”他解释道,“我们先前示警,他们不肯听,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但是方才那孩子的话,绝非他自己一个人的想法。一个小孩子……他如何能判断谁有能力救他的父亲,谁不能?那只能是古夫人的想法。”
然后他便露出一个冷笑:“她怨责先生呢。”
那年轻修士听了,一时之间却是哑口无言。
半晌,他说道:“我去与她好好说道——”
结果却直接被同伴伸手拦住,说道:“不必。”
“可是——”
“先生此次救援古家,本来也不是为了这区区一妇人的感恩。她怨也罢恨也罢,又有什么用处?再说了,她此时是还未吃到苦头——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到时候值得她去怨恨迁怒的人多了去了,自然不会有余力再惦记先生。”
青年修士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了想,隐约理解了对方这样说话的理由,却站了起来,说道:“我还是去与她说道几句。”
年长的修士见他这样,也不阻拦,却是叹息了一声,露出无奈的表情。
青年到了屋子里,敲了敲门,就听到古夫人的声音:“是谁?”
修士回答道:“嫂子,是我。”
便有婢女开口出来,迎了修士进去。古夫人说道:“方才孩子出言不逊,文前辈莫要是生气了吧?”
看她这样子,青年实在是不太相信她有怨责先生的意思。毕竟古家遇难,是先生筹备安排,才能把一众弱女幼儿从魔道手中偷运出来。若是古夫人反而因此怪责先生出手不够及时,那也太过是非不分。
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开口解释道:“文前辈受先生所托,来护送嫂子你们前往东州,便一定会守诺,嫂子你无须担心。文前辈自己也曾受到魔道的迫害,家人亦受魔道所害,自能体谅嫂子的心情。只是先前那些话,最好还是不要说了,也要跟孩子们说清楚才好。先生费心将你们从魔道手中救出来,若是孩子们却存有埋怨之心,我却也要替先生不值的。”
古夫人立刻辩解道:“怎么会?孩子们只是不懂事罢了,埋怨之心是断然没有的……说起来或许是我的错,我先前难过的时候,在孩子们面前哭了一会儿,心想着若是夫君能活下来就好了……或许让孩子们产生了误解。”
修士听她这样辩解,也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信,就没有再多说,只说道:“我们能力有限,能救走嫂子你们,是因为你们是修为不高的妇孺,魔道未必放在眼里。但是魔道一直盯紧了古兄,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