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有毒(208)
但是叶柏涵用的手段他到底是不能用的……他们之间的不同,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叶柏涵宿世走了这几遭,每一世都是熬了自己的心血在为人作嫁,自然多少会有些收获,可是这收获比他付出的一切,是全然不值的。
这世上总是忘恩负义的人,知恩图报的人少。趋炎附势的人多,贫贱不移的人少。但是纵然后者向来少,却也不是没有。积年累月的行善总是会多少有点回报,只是那点微薄的回报,自私自负者如林墨乘,是决计看不上的。
但是此时,意识到自己处境情形的这一刻,林墨乘的神态却突然有些恍惚。
他莫名地想起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让他给压下去了。得道失道,那是世人为了愚昧同类而编织出来的谎言。若是仁善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世间又如何会有这么多争端?人间的帝王又何必玩弄什么外圣内王的手段?
说到底,外圣内王,本来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巨大谎言。
治国如此,处世也是如此。林墨乘不信得道多助,只信得势多助。
他只是恍惚了一瞬间,就回复了原本的从容。这一瞬间的神态变化,即使叶柏涵也并不能轻易看穿其中的奥妙,所以最后只能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随后,叶柏涵便带人启程前往天舟山。
天舟山并不允许随意带着未曾记录的修士前往,但是叶柏涵到底想办法走通了城主的路子,给林墨乘弄了一块牌子——虽然林墨乘未必就真的想要。
但是叶柏涵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要一直把林墨乘带在身边进行看管。这一点,无论是乌怀殊还是韩定霜都其实一度表示过反对,可惜叶柏涵态度十分坚定。
色希音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叶柏涵本来还以为以他和林墨乘的矛盾会反应会相当激烈,但是真正对话的时候,色希音却相当冷静。
他说道:“师弟想要看住师叔便看住好了。不论如何,他也总算是师叔,同门情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那反应简直不像色希音。
叶柏涵便想,二师兄这段时间变化也是不小,倒是通人情了许多。
只是关闭灵犀镜之后,色希音脸上的温柔表情便猛地消失不见,眼神也变得阴鸷而深沉。
第237章
色希音等着灵犀镜许久,然后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他想,虽然他如今已经能够慢慢分辨各种心思和情绪,但是到底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他心里最深的信念。色希音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想法早在少年时就已经注定,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无法认可和理解某些想法。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使历经时光变化,他还是始终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
他觉得……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为舜亡,本是无情之物。既然如此,修道者也无需拘泥善恶对错,顺应自然便可。兄长就是太多情,才窥不破这尘世种种,修不成大道。
这许多年,他一直想要为兄长做些什么,可惜心思幼稚愚蠢,从未真的能够帮到对方,甚至还总是让对方包容和忍让自己。对于这件事,色希音自己也感到很惭愧,可是以后不会了。
神魂的自我补全对于色希音那不太美好的性格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却让他明白了一些原本不明白的道理,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手段。
比如说,有些人无法被说服,无法被改变,因为他的信念有时候就是他的本真,扼杀他的信念就等于扼杀其本真。而如果你想改变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去改变他的感情和想法……也可以一开始就从根源上抹杀导致一切发生的起因。
当直接的手段不起作用时,婉转又复杂的手法就是相当必要的。
色希音知道叶柏涵本性里就十分多情,他从来不是能够大义灭亲的人。他总是试图在艰难的路途上找出不伤害任何人的做法,以这样的方式不断为难自己。
若能找到也就罢了,可是色希音不希望他做到这一步时是以伤害自己作为代价。
他想,哥哥,曾经是你放弃了一切试图保护我。所以这一次,就让我把你前进路上的一切晦暗和污浊,荆棘与坎坷荡涤干净。
以我自己的方式。
叶柏涵到达天舟山的时候还颇为花费了一点功夫。天舟山的行踪一般是单向传达的,也就是说,它若是浮行到某个城市附近的时候,若当地有天舟行会的据点,就会进行物资和讯息的交接,同时通过据点来传达一些相关的可公开消息,比如说向外征集的灵材品种,下一次开天舟大市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如此,所以哪怕对内部成员来说,天舟山的所在也颇有些捉摸不定,具体的行进路线和行踪所在传到众人耳中的时候都带了一定的延后性。
掌握天舟山的行进路线的,往往只有天舟城主和内坊现任的主理人物,叶柏涵正好是少数知道的人,但是虽然掌握了路线,却不表示能完美拦截到具体的所在。
因为天舟山的前进路线虽然会在每一轮的开始规划好,但是在每处停留的时机却是不固定的,而是根据各个店铺对于当地材料的需求,以及修士们的任务进度而有所变化。
即使叶柏涵向城主大致询问到了天舟山目前的行进路线,但是由于这个世界的具体形态——地广人稀,州与国家繁多,作为地标的城市彼此之间距离遥远——等等原因,叶柏涵依旧很难确认天舟山的具体位置。
最后能在玉梦山脉找到天舟山,也是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的。
非探索停留或者开市期间进出天舟山的人还是挺引人注目的,所以叶柏涵等人一进城就引来了他人的注目。
叶柏涵在天舟山也不是个小人物,自然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待到了内坊,立马就有管事迎了出来。
这个过程之中,半遮半掩跟随在后的林墨乘实在是引人注目,有不少人都在猜测他的身份,却也没有人真的的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毕竟不管以哪个身份而言,林墨乘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比较出人意料的事情。
林墨乘的形貌特征非常明显,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身为魔尊或者其它身份的时候,他都用一定手段掩饰了自己的容貌,并不会让人将他与伽罗山的林墨乘联系起来。叶柏涵隐隐觉得他这么做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为人所容,所以不希望为真道宗招来麻烦。
但是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一厢情愿,就连叶柏涵也觉得自己过于想当然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种做法总归方便了叶柏涵掩藏林墨乘。他已经对城主说明了一下大致情况,城主也允许了叶柏涵把林墨乘带入天舟城进行看管。但是那是因为城主本身已经根本不算是人,跟谁都说不上恩怨爱恨,所以即使面对像林墨乘这样魔道中人,也只是淡然处之。
其他人就未必这么淡定了。魔道虽然未能真正在天舟山掀起风浪,但是他们在大陆上兴风作浪,未必就不曾影响到城内修士的亲友故交。对魔道抱有敌意甚至于怨恨的人不在少数,虽然因为处在天舟城,与大陆交通隔绝,没有什么与魔道直接交锋的机会,所以这种情绪并不十分外显,但并不表示就不存在了。
万一被人认出林墨乘的真实身份,引来寻仇,终究是个麻烦。
叶柏涵对此很小心,好在林墨乘也知道轻重。他倒是曾经一度试图把手伸到天舟山,但是并未成功,派来的人也都被清洗了。既然没有依仗,林墨乘在天舟山也表现得相当安分,宁可选择在恢复修为之后从长计议。
回到住所之后,叶柏涵先让人把林墨乘安置和看管了起来,然后就开始联络色希音,试图知道现今仙魔之战的情况。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色希音说道:“大体上进展还算顺利,钟和这个人很有本事。现在东伯路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差不多把他当做自己的心腹军师看待。至于其他州,大多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并无什么大的问题。唯独有问题的西北路的真阳国。”
叶柏涵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记得真阳国的仙道力量并不弱,战况进行得不顺利吗?”
色希音说道:“他们的实力确实不弱,这点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真阳与魔道交锋之后,受到的损失并不大,所以真阳的帝君与国内一些仙尊对于魔道都并不重视,不但拒绝了我们的援助,还只派了少数一些修士进行追捕。”
“……然后,我们昨日得到了消息,怀疑真阳国的魔道由明转暗,已经暗中通过一些手段渗入了朝廷和几大仙宗,控制了不少地位高修为却低的实权人物或者年轻修士,试图以此控制和影响仙道的行动。”
叶柏涵听了,皱了皱眉,问道:“……真阳国的仙道没人发现?”
色希音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连我都能打听和猜到的事情,真阳国的仙道应该更容易发现才对。但是很遗憾,因为各种原因……或者说主要是因为仙门大派之间的利益斗争,这些东西都被知情者刻意地隐瞒了下来。”
“危险只有对无力反抗的人来说才是危险,而对于那些自觉有能力可以利用它们的人来说,却是机遇。”
叶柏涵心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上位者不会对下位者有太多的感情,修行者也不会对凡人有太多的感情。所以很多时候,对于百姓来说形同灾难的战争,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一场炫耀或者赌局。
这不是个例,而是人就是如此的一种生物。所以能够维持本心,即使自身强大之后也能对弱小怀有一份怜悯和体谅之心的人才会如此难得。可惜大部分真正走到了那一步的人,往往是不屑于这份“伪善”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也许并不算人间的道理,却是人性的本质。
叶柏涵说道:“今日我视人如蝼蚁,他日他人也会视我为蝼蚁。真阳国皇族与仙道如此自负,不把平民与普通修士的性命看在眼里,迟早会自食恶果。”
色希音见他眉头紧皱,却不想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真阳国的事情暂且不说……师弟,我有另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激动。”
叶柏涵:“什么事?”
色希音回答道:“砺剑峰弟子驰援绝州,陆海瞳师妹与绝州飞仙宗的掌门弟子发生冲突,对方垂涎师妹的美貌,试图用强,被陆师妹砍掉了一双手。我让人治好了那飞仙宗弟子的手,暂时进行了和解,但是这仇怨恐怕已经结下。”
叶柏涵听了,却是一捶桌子,说道:“强敌当前,竟然还要对同盟出手!这飞仙宗掌门弟子简直不可造就。”
色希音嘴角微勾,却很快再次拉平,继续开口说道:“我也这样想。”但是,他没有说的是,那掌门弟子虽然只断了一双手臂,手下却有好几个弟子死在了真道宗弟子手下。飞仙宗虽然明面上勉强和解,却多半只是为了稳住真道宗,内里说不定在打什么主意。色希音也已经有所防备,但是这就不需要跟叶柏涵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