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73)

　　“玛丽，再见！”
　　“热雅，再见！”
　　“琪琪，再见！！！”
　　拉着小梅的胳膊一起高高举起来，荣贵一边挥手，一边朝身后的小伙伴们说着告别的话。
　　没有人将事情点破，仿佛这只是他们无数次再见中的一次，然而，说再见的人，和接受再见的人都知道，这一次再见……再次相见的时间会很久。
　　很久很久。
　　“我不喜欢离开的时候有好多人告别，这样子就好，这样就很好……”坐回大黄身上，摸了摸眼眶，荣贵小声说。
　　小梅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后用残破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额头。
　　大黄开动了。
　　回到家，上楼之前，矮人大爷忽然再次将自家大门拉开了。
　　招招手，老矮人示意他们过来。
　　老矮人从门内递出来一个花盆：花盆里绿幽幽，招展着一株小苗。
　　“一共两株苹果苗，这是其中的一株。”
　　“钥匙放在我门口，电视你们拿走就好。”大爷补充道。
　　然后，挥了挥手，将所有东西塞入荣贵和小梅的怀里，大爷关上了门。
　　“看来他比你还不喜欢说再见。”转过头，小梅对荣贵道。
　　点点头，荣贵随即和小梅一起，小心翼翼端着怀里的幼苗上楼去了。
　　将所有东西放下，然后，就到了他们期待已久，如今却有些不舍的一刻：
　　更换身体的时候到了。
　　“我要怎么做呢？”环顾了一下四周，荣贵忽然有点紧张。
　　“关机就好。”小梅对他道。
　　紧张兮兮的抓着小梅的手，抓了好半天，荣贵最后终于看起来轻松了一点。
　　左右又看了一下，他走向了沙发的方向，将上半身靠在沙发下方，又将小拖车侧过来摆放，他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他最后一次从胸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小梅，荣贵抬起来道：
　　“不知道为什么，好舍不得啊。”
　　说完，他便静静的看向小梅。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小梅忍不住走过来，仿佛想要安慰，又仿佛只是想要确定似的，小梅轻轻碰了碰荣贵的头。
　　荣贵的头随即向后靠到了沙发上。
　　荣贵已经关机了。
　　保持着静静凝望小梅的姿势，他关机了。
　　这并不是荣贵第一次关机，实际上，作息规律，荣贵每天都按时关机。
　　然而小梅却第一次茫然起来。
　　茫然又惶恐。
　　他又轻轻碰触了一下荣贵的头颅。
　　荣贵的头便在沙发上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又一动不动了。
　　僵硬的碰触着荣贵的头颅，小梅的手指向荣贵的头顶摸去，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颤抖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极限就快到了。
　　他告诉自己说。
　　要加快速度了。
　　颤抖的摸索着，小梅拿出工具在荣贵的后脑与脖颈相连处艰难的拧动了几下。
　　一共拧下二十枚隐形螺丝之后，构成荣贵头颅的金属噼里啪啦的四下散落了，眼前那个熟悉的小机器人赫然消失了。
　　只剩半个破破烂烂的身体。
　　以及脖颈与头颅相接处一枚芯片。
　　这便是荣贵的本体了。
　　承载了荣贵整个人全部记忆、性格以及其他细节的芯片了。
　　小梅便又僵硬了一下。
　　心中的茫然与恐惧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他的脑中忽然浮现了另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
　　这一刻，他的身体完全僵硬。
　　身子剧烈的颤动着，脑中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中，他看到自己伸出手去，从机械颈椎最顶端的镶嵌口处，微微一用力，他拔出了名叫荣贵的芯片。
　　于是，下一秒，曾经属于“荣贵”的破旧机械身体便完全解体了。
　　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将这枚芯片转移到荣贵新的身体上，然后……
　　然后……
　　最后看了一眼碎成碎屑的、旧的“荣贵”，小梅拿着芯片走向新的“荣贵”。


第70章 再见了，叶德罕城与朋友们！
　　荣贵在一片光中醒来。
　　反射性的坐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入眼所见是他熟悉的物品，他正在他和小梅出租屋的客厅，然而似乎又有一些区别。
　　好像更清晰了些，颜色好像不再是记忆中的颜色，然后……好多东西看起来和之前也长得不太一样。
　　荣贵反射性的低头看向地板，看到身下熟悉的手工地毯，他紧接着看到了正抓在地毯长毛中间的手掌上。
　　这手真美！
　　这是荣贵脑中的第一个想法，过了几秒钟，眼瞅着那只手像自己的头抓过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这竟是他的手。
　　啊……对了，睡觉之前他是在准备换身体啊！如今……这是身体换好了啊！
　　关机前的记忆瞬间回笼，荣贵忽然恍然大悟。
　　然后他就一咕噜站起来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之前的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作为一个三头身的破烂机器人，他的关节相对简单，复杂的动作是完全没法做的，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荣贵都感觉自己的动作像个老大爷。
　　这种一跃而起的感觉让他惊喜，同时又充满了怀念。
　　不过他并没有急于探索自己的新身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梅！小梅！”荣贵大叫着小梅的名字。
　　他的声音也和之前不同的，有点沙哑的金属质感，又有些许金属管内共鸣产生的轻微回声，仍然是标准的机械音，然而却又和之前简陋的发声器发出的声音有本质不同。质感好了很多，声域覆盖的范围也大大提高了。
　　所有人都拥有相同声音条件的情况下，不同的语速，每个声音发生的细微变化……种种条件综合在一起，发出的最终声音效果就会完全不同。
　　而荣贵就是天生会控制声音节奏感的人。
　　他知道什么是好听的声音，也知道如何发出更加好听的声音。
　　他呼唤小梅的声音就很好听。
　　简单的两个音节，他唤的好听极了。
　　然而被呼唤的人却没有回答他。
　　愣了愣，
　　荣贵一边继续叫着小梅的名字，站起身，转过头，这一转头，他立刻注意到了身后的沙发。
　　小梅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背靠沙发，头微微歪着。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停止呼唤，荣贵立刻跑过去了。
　　换了新的身体，他跑的快极了，几步就跑过去啦。
　　“小梅。”跑到小梅身前，荣贵蹲下身，双手轻轻搭在小梅肩膀上。
　　他没觉得自己用了很大力量，然而——
　　就在他的手掌碰触到小梅身体的瞬间，小梅的半边身子忽然塌泄了。
　　脑中一片空白，荣贵惊呆了。
　　不知所措着，他想要扶住小梅还没塌下去的另外半拉身子，谁知，就这一碰，原本还没塌下去的半边身子亦开始碎化。
　　最终，荣贵只能看到小梅变成大片大片的金属块跌在了地板上。
　　一些较大的碎块保存了下来，其中最完整保留下来的大概是小梅的右手，惊慌失措的时候，荣贵忽然注意到，小梅那只完好的手里，此刻正握着另外半只手。
　　破破烂烂的，有多次修补的痕迹，是他的手——荣贵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呆住了。
　　他这才发现小梅原本坐着的位置旁还有另外一地金属碎片，仔细想想，那里依稀是自己关机前最后坐着的位置……
　　“小梅……”完全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种状况，荣贵只知道自己把小梅弄坏了，着急中，这个笨拙的家伙只能选择撅起屁股，两只手一起伸过去，他试图将较大的金属碎片拣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属质感浓郁的少年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来。
　　“我在这里。”
　　声音很陌生，然而那冷冰冰的感觉却是荣贵极为熟悉的。
　　抓着两块较大的金属碎片，荣贵惶然回头，然后——
　　看到了一台有着天空一般、河流一般眼眸的机器人。
　　“小梅！”荣贵笑了。
　　瞬间，安心了。
　　小梅没有被他弄坏！
　　小梅换上新身体啦！
　　鸟枪换炮的小梅真好看！
　　然后——
　　“艾玛！小梅你怎么是秃头？！！！！！”安心之后，荣贵立刻注意到细节了。
　　“你也是秃头。”清冷的少年金属音回复他。
　　荣贵呆了呆，匆忙去平时放镜子的地方照镜子，这一照镜子，瞬间……
　　天崩地裂了！
　　“只有金属丝制成的头发没有其他作用，还容易钩挂，我计划找到更好的材料后再制作。”对于两个人的大光头，小梅是这样解释的。
　　坚固到可以作绳索，甚至作武器，或者是更高端的材料，可以吸收暗物质成为移动的产能金属丝←这便是小梅式的头发计划。
　　再找到符合他要求的制造头发的材料之前，他完全不打算要头发了。
　　荣贵……荣贵有点绝望啊……
　　亲，头发除了当做绳索、武器甚至产能器以外，它最重要的功能是美观啊！
　　合适的发型可以完全拯救一个人的颜值呢！
　　双手在空气中抓了抓，眼瞅着小梅完全没有改变计划的意思，荣贵……荣贵只能从碎屑中扒出自己旧身体原本戴着的小帽子，勉强戴上了。
　　这个过程中，他又看到了那两只手。
　　两只破旧的金属手掌，手指交错，仿佛轻轻握着手一般，就这样静静躺在一滩金属碎屑之间。
　　想象着在自己关机之后，一台破旧的小机器人坐到自己身边，用手轻轻握住自己手掌的样子，他的心忽然变得异常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