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仁宗皇帝本纪(130)
一切就好像是一开始那样平静。
回到汴梁,寇准终于开始亲笔撰写他的辞呈。
做官做到了他这一步,已经很少再去亲笔撰写什么公文了。他有一整个幕僚团队来帮他起草公文,他只需将公文大意讲述出来,幕僚们自会帮他润色誊写。
即使是呈给皇帝的奏章,也不过是最后由他再抄写一遍罢了。
重要到需要他一笔一划、从草稿打起的公文,一般就是这几类。
要么是前线大捷的捷报,要么是班师回朝的第一份奏章,要么是皇帝驾崩的卜告,要么就是自己的辞呈。
他从未预料到自己居然会有需要些辞呈的那一天。
从十几岁得中进士、踏入官场的那一天,他就明白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做过了左右朝政的官员,再做回平民百姓,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哪怕他不会再是平民百姓,他可以保留自己莱国公的封号。
可是一个没有官位、没有封地的国公,和普通百姓有什么区别呢?
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呢?
寇准想来想去,也懒得去想了。
他写好了他的辞呈。
从开始打草稿到成文最终誊抄到呈给皇帝的奏章上,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因为辞呈没有什么好写的,无外乎就是些我老了,不能胜任如今的职位,请官家容许我回到家乡,让我这衰老之躯能够叶落归根,平静地度过短暂的余生。
寇准笑了笑,几乎能想到皇帝接到这份辞呈时的表情。
一定会很震惊,然后问他,是朕哪里做的不好了吗?为什么老师要辞官?
接着说,不,朕绝不接受这份辞呈!
然后就会给他赏赐一大批的财物下来,叫他安安心心地当官,不要动辞官不做的念头。
想到这里,寇准又花了半个时辰写了第二份辞呈,写完之后觉得还是不保险,又写了第三份。
三份总该够了吧。
寇准不确定地想。
事实证明,寇准还是低估了赵受益的入戏程度。
在接到寇准的辞呈的时候,赵受益恨不得当场在崇政殿表演个一蹦三尺高,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喜悦,拒绝了这份辞呈。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明君,得力臣子的辞呈是不能一下子就接受的,总得推拒几回合,以显示自己是多么的爱惜人才。
寇准也不气馁,第二天继续递辞呈。赵受益继续拒绝。
如是三个回合,寇准用光了自己的辞呈存货,只好又新写了一份,赵受益终于同意了。
这一天不是大朝会,赵受益单独接见了寇准,拿着他的第四封辞呈,笑道:“既然老师坚持,那朕就不强留了。”
寇准道:“谢官家成全。”
赵受益问道:“老师辞官之后,是想要回乡吗?”
寇准道:“可能吧。”
赵受益道:“无所事事地颐养天年,可不像是老师的作风。”
寇准道:“官家何出此言?”
赵受益笑了:“老师的女儿与外孙都在汴梁,千里迢迢回了家乡,又能与谁团圆呢?不如依旧留在汴梁。”
寇准道:“我留在汴梁,又能做什么呢?”
赵受益心道,你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再不济,你还能去给晏殊打工。清北大学如今缺文化课教师缺到要死,晏殊又是个宁缺毋滥的货,非大儒不收,清北大学的学生课程表居然都排不满。
课程表都不满,那还算什么学校啊!
就算是辞官了,也请继续为大宋发光发热吧,莱国公。
赵受益道:“前任枢密副使晏殊,在城边开了个清北大学。老师知道吧?”
寇准道:“略有耳闻。”
“教书育人乃人间乐事,”赵受益道:“老师不如去那边看看。若是喜欢,就也在那里当个教师。晏殊与老师也是老相识了,彼此也能有个伴。”
寇准道:“遵旨。”
从宫里出来后,已经是后半晌了。
寇准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对车夫说:“去清北大学看看。”
车夫应喏,也不向人打听清北大学在哪,扬鞭而行。
寇准暗笑,看来晏殊这个大学办得颇招摇,整个京城都知道在哪。
清北大学离皇宫隔着几乎半个汴梁,寇准到了清北大学的时候,正是将要日落的时候,校园里刚敲了一遍放课钟,满是冲出教室、奔向饭堂的年轻身影。
寇准略略扫了一眼,只见目之所及皆是人山人海,迟疑道:“咱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人少些再去找晏校长吧。”
他也曾听过些关于晏殊与清北大学的流言,自然也知道晏殊是此地的校长。
好在人流高峰只持续了不长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寇准举目四望,并不知道晏殊在哪里。正好有一个长得颇为俊俏、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的少年人路过,忙拦下他问道:“这位小郎君,请问晏校长在哪里?”
那少年人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位大人是来找晏校长的?校长这个时候应该在校长室里,请随我来吧。”
寇准笑道:“你这个小后生,怎么知道我是个大人。”
少年人笑了,指着他腰间:“大人,你忘了摘下这个。”
寇准一低头,只见紫金鱼袋还佩在身上。
他从宫里出来,心绪纷乱,竟然忘了把它摘下来。
“瞧我,老糊涂了。”
寇准摘下鱼袋,拿在手里,对眼前的少年人道:“还请小哥带路。”
一路上,寇准与那少年攀谈,得知他姓白名玉堂,浙江金华人士,家里兄长嫌他不通诗书礼义,将他送来清北大学喝墨水。如今他在晏校长手底下做武学助教,勉强拿几两奖学金混饭吃。
寇准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袍,上面活灵活现的折枝花卉纹路,夕阳之下点点跃金。又见他脖颈上挂着一块细腻润泽的虎形佩玉,应该是属相。便知这一定是家里宠爱的幼子,被送来汴梁跟晏殊挣个前程的。
说话间校长室到了,白玉堂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喊了一声进,他推开门,向里面的人道:“校长,有个佩金鱼袋的大人来找你。”
晏殊道:“请进来。”
白玉堂转头对寇准道:“好啦,我有事先行一步。”
寇准道:“有劳你带路了。”
晏殊正埋头在案前不知道在干什么,左手捏着一个饭团:“是哪位佩金鱼袋的大人,来找我做什么?”
佩金鱼袋的高官,汴梁城里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晏殊一个也懒得应付,又到交稿日了,出版社那边一直在催,他得将……
寇准道:“是我。”
晏殊猛地抬头:“莱国公?”
“……所以你辞了官,打算以后回家养老。但官家让你留在汴梁,上我这里看看,最好能在大学里谋个教职?”
寇准点头:“正是如此。”
此时他正和晏殊漫步在汴河畔。
清北大学依汴水而建,将一段较窄的河道包含在了自己的校园里。
这一段河道风景秀丽,夕阳之下,平静的水面偶尔被微风吹起细波,美不胜收。
河边不只有他们两个,还有三三两两吃完了晚饭,在校园里玩耍的学生。
晏殊心道,这可真是……
……太棒了!
官家真懂他的心意,给他寻觅了这么一位大儒来当教师!
这得减轻他多少负担!
寇准学识渊博,不仅能够当教师来用,而且还能在编写晏公笔谈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疯狂地想着该怎么将寇准留下来。
寇准看着校园里朝气蓬勃的学子,若有所思地道:“你们这里,人倒是不少。”
晏殊忙道:“确实不少,光是在册的学生就有六万多人了。”
他们经过了一方被栅栏围住的平地,平地上铺着寇准班师那天在城外看到的水泥。
晏殊道:“那是操场。玉堂正领着学子们体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