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此刻哭得泣不成声地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之后的一切,只会越来越好了。”沢田纲吉知道,安德鲁的母亲一直都生活在那样阴暗而又狭窄的环境中,所以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负担。但也就是这个女人,却也极其坚强地一直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从未将负面的情绪波及到其他人的身上。也正是因此,所以这个女人才会成为安德鲁的精神支柱,而这个支柱一旦崩塌,引领安德鲁的才会是预见中那般绝望的未来。
“你回去吧。”女人终于落泪着开口了,嗓音极其干涩而又带着绝对的坚定,“我会留在安德鲁的身边的。”
男人怔然地看着自己仍在哭泣的妻子和沢田纲吉。
——茫然。
在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了空无一物的空虚。
“戴德蒙先生,我想你现在也安心地离开了,能看到你的妻子和儿子都在纽约能有比原来更好的生活,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你,也应该为他们感到开心吧?”沢田纲吉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男人的身上问道。
男人终于才意识到,他们都不再需要他。
无论是他的儿子,他的妻子。
只有男人知道,在他们离开的每一天,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生命里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联系。在酒精的麻痹下,却怎么也释然不了,没有任何人声的,彻底死寂的周围。
他不禁想,这也许就是安德鲁所感受到的地狱。
所以,他才来到了纽约。
此刻,男人浑浊的目光看着坐在病床上的病弱的女人,那个在原本的预见中,本该已经离开他生命里的女人。
他的妻子和儿子,就像是搁浅的鱼,他以为只要给他们偶尔一两滴水就可以生存,甚至以为自己这样就是他们唯一的支柱。却从未想过,要将他们带回水里。
而当他们终于寻到了能让他们感到自由的湖泊的时候,他却又因为无法放手的私心,而想将他们再次捉回那片搁浅的沙滩边上。
男人的目光渐渐黯淡,心中只感到说不出的可笑。
「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你,也应该为他们感到开心吧?」
想到棕发少年说的话,戴德蒙终于意识到,也许,他的确该尽最后的一点义务——他的离开,会成为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
“那我回去了。”男人双眸低垂地站起身,语气沉硬地说道,“你们要是在这里过不下去了,再回去吧。”
“你好好照顾自己。”病床上的女人并未再出声挽留,只是泪水未止地哭红了眼,“我会照顾好安德鲁的。”
戴德蒙没再说话,起身要走出病房。
“戴德蒙先生,你知道——”沢田纲吉在此时喊住了男人要离开的步伐,“其实你也可以留在这的。”
男人的步伐也只是顿了下,并未回话,推开房门便离开了。
在廊道上,他的步伐越走越快,他的鼻子嗅着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总觉得有一种死亡的气味在追逐着在侵蚀他的影子——而这正是从棕发少年口中所说的那个未来的预见。
那种后怕的恐惧在独自一人后越发发酵着。
戴德蒙以急促的步伐近乎于是冲到了医院的门口,就像是终于可以喘息到足够的空气般。而他却看到了正站在医院门口的安德鲁和彼得,安德鲁最后还是左思右想后还是到了医院中,他怕自己的父亲会和亚伦与班纳先生起争执。
安德鲁看着突然冲出医院门口的戴德蒙,也诧异地怔住了,一时反应不及。
他的父亲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甚至有些平静过头了。也正是因为这份平静,安德鲁终于注意到他的父亲的穿着变得洁净了,头发似乎终于整理过了,但是发间都是数不清的白发,而男人的脸上看起来是充满了疲态的沧桑。
纵使安德鲁的心中对这个男人有多少的抱怨和憎恨,在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所露出的老态,仍然会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酸来。
看到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安德鲁不知道接下来男人到底是会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辱骂,一顿劈头盖脸的嘲讽,还是直接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脸颊上……但是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惧怕。
但是,什么都没有。
男人只是沉寂地看着他,目光中透露出了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男人好几次张开口,却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但是……现在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要做一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会让我的妈妈康复起来,我会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会感谢给予给我帮助的朋友,我不会让他们失望,我会为了我的母亲和朋友而变得更好。」
……
戴德蒙想到了安德鲁在离开家之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事实证明,这个孩子都做到了。他一点都不像他的作为失败者的父亲,承受了所有强压在身上的艰难和苛刻,最后仍然能拥有自信和勇气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得很好。
在医院里始终感到的心慌的情绪,在看到安德鲁之后终于感到了安定。
他想,他应该是要夸奖几句的。
但是戴德蒙却一句话都卡在嗓子里都说不出口。
他从未表扬过自己的儿子,也从未奖励过他什么。
他更加无法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安德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只是看到眼前的男人双手动了动,似乎在身上摸索着什么。最后,男人从裤子里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干巴巴的烟盒。
男人手指微颤地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
当安德鲁以为戴德蒙是要抽烟的时候,却没想到男人却将手中的香烟递到了他的眼前。
安德鲁震惊而又不解地看着戴德蒙。
“你长大了。”男人注视着他如此说道。
安德鲁一时不知道男人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第一次从自己的父亲的口中听到如此心平气和的一句话。
青年迟疑地,从男人的手中接过了那只烟。
在手中得到这一根他并不会抽的香烟的时刻,安德鲁却蓦得有一种他终于得到了这个一直都将他视为废物的混蛋父亲的认可的感觉。
“照顾好妈妈和你自己。”戴德蒙又将手中的烟盒塞回了兜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而后转身说道,“我走了。”
安德鲁没想到这个之前还和他闹得不可开交,说一定要将母亲带走的男人,竟然会这么突然改变主意就要离开了。但是他又突然记起来,在他选择离开家的时候,这个男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安德鲁,照顾好你妈妈」。
“安德鲁……”彼得担忧地注视着眼眶再次微红的安德鲁。
安德鲁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此刻应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才是,但是在看到男人微低着头在黑暗中孤身远去的背影的时候,安德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仍然难以控制地在隐隐作痛着。在这一刻他甚至在憎恨自己因为一根没有任何价值的香烟而就被引发的动摇,也在憎恶他的父亲在离开之前却表现出了曾经从未有过的妥协来动摇他。
“彼得,我们去病房吧。”
安德鲁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沉思多时之后,终于理解了他的父亲的心情。他不知道在病房内,班纳先生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竟然能让这个糟糕透顶的男人终于被激起了几分迟到已久的父亲的觉悟来。
青年终是将手中的烟收了起来,而后不再去看父亲离开的方向。
安德鲁抬眼去看医院上方灯火通明的灯火,他知道在其中一扇充满光亮的窗户之后,有着真正给予他温暖的人。
在黑夜之中,一根未被点燃的香烟使人感到心存惋惜。
但即便曾有过期待也好。
黑暗之中微末的香烟的火蒂。
终究远比不上他触手可及的身边所拥有的光明。
第85章 花里胡哨X复活之际
安德鲁很想知道, 班纳先生到底是如何将他的父亲所说服的。毕竟就在今天的不久之前,他还在医院中和自己的父亲爆发了尤为激烈的争吵。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固执己见的、自私自我的、易怒暴躁的, 更是不会妥协让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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