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忍耐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
林貌茫然眨了眨眼,低头打量被雨水浸湿的地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那白麻的地毯上烛光摇曳,竟然隐约生出了一点墨迹似得黑色阴影,并由淡转浓,逐渐醒目了起来。
原本在梦魇中形如虚无的狸花猫,居然也生出实体的影子了!
李二陛下显然察觉出了不对。他不安的左右抬脚,感受到往日梦境里轻盈飘渺、浑若无物的身体渐渐沉重起来,各色朦胧的感官逐步清晰,体会出某种将近于僵死的寒冷,难以忍耐的湿意……
他浑身一个哆嗦,忽然张大了嘴: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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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深夜,奉令留守的兵卒接到了林钦差的紧急传召,要他们立刻准备火盆、热水、狼皮与虎皮的褥子,上好的肉干。这些物事倒不难预备,但统管此地的校尉要奉承上官,便一一点检仔细,亲自捧到了钦差的营帐。
荒野人手简陋,也没有什么人通报;校尉径直入内,却见帐中灯火通明,几处火把轰得四面暖意洋洋;林钦差身着便装,盘坐在地毯上拨弄烛火,身旁则蹲坐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狸花纹路、皮毛透湿,周身紧紧裹着一张极厚的毛巾,头顶的黑毛则四处炸开,仿佛刺猬。
校尉养过几条大狗解闷,一看便明白底细,晓得这是用毛巾大力揉搓皮毛之后的样子,估计还来回搓了好几次,用力颇为沉重——但问题来了,难道这林钦差半夜不睡,就是一个人偷偷撸猫么?
小小的校尉不敢揣测京城大官们的心思,只想主动卖个好。他小心将东西奉上,恭敬开口:
“奉钦差的令,一应都取来了,样样都清点过的。只是荒郊野外,难免有所疏忽。上差若再有吩咐,命人传信就是。下官……”
他本想报一遍自己的身份,给京城来的贵人留一点印象,作他日的奥援。但林钦差却遽然而起,迅速向他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上差为何这样的峻拒人于千里之外?校尉不知所措,只能仓皇退出,不敢再言。而林钦差居然向前几步,似乎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那只炸毛的小猫。
“下次没有呼唤,就不要进来了!”钦差板着脸说:“随便出入,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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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貌拉上帘幕,关好木窗,随后搬动火盆。裹在毛巾里的狸花猫冷眼旁观,此时才悠悠出声:
“林长史贵为钦差,何必与一个小小的校尉斤斤计较?恐怕他今晚要胆战心惊了。”
林貌面无表情,悄悄对着火盆翻了个白眼。他这番做派,难道皇帝还能不知道缘由?不过是借机阴阳怪气而已。说白了,要不是担心至尊因为颜面扫地而借机收拾这位无辜的军官,他又何必这样冒昧呢?只是今晚担一点惊吓,总比日后被长安长久记挂的好。
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小小善意,只是未必能让校尉领会而已。
林长史哼道:“臣听说,君子不责小过,不发私隐,才能养成天下归心的德行。唯陛下察之。”
狸花猫只是微微一笑:“林卿,你这进谏的功夫,可就比魏玄成逊色太多了。既然要劝谏君上,那必得引经据典,有圣人的言行为依仗,才好开口。就算没有尧、舜、孔、孟的语录,你现编一个也好嘛!只是区区的自己’听说‘,那势单力薄,可没有什么意思。”
在指点了这建言献策议论叙事的不二法门之后,陛下摇了摇头,似乎颇感遗憾,而后才慢悠悠开口:
“当然,林卿也未免小觑朕了,朕与他计较什么?放心放心,朕连此处的地名,都不想晓得——阿嚏!”
林貌叹了口气,提起了旁边的热水。
“要臣伺候您洗沐吗?”他面无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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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军中还备有生姜、茱萸,用于祛寒。但林貌不懂猫的习性,什么药也不敢用,只是让皇帝洗沐后喝了一点热开水,缩在火盆边取暖。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到下半夜便有些恹恹的起不来。等到凌晨时,皇帝陛下挣扎着爬起,又在地毯上蹦了一回——依旧没能从梦中挣醒。
这就实在有些麻烦了,皇帝望着窗外隐约的曙光,终于皱起了他刚刚被擦拭干净的猫脸: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倒无关紧要。要命的是皇帝的意识居然还困在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那现在在长安宫苑中躺着的躯体,又该是怎样一副情形?
在至尊乾纲独断的时代,皇帝莫名昏睡而失去把握局势的能力,无疑是朝廷莫大的风险——当然,政事堂几位重臣知道李二陛下最深的隐秘,明晓皇帝化身猫咪的往事,暂时还能控制住政局;即使心力不逮,也可以电请长孙皇后从现代折返,暗中弹压风浪……但若拖延数日,情形就实在不好说了。
狸花猫在原地扑腾片刻,甚至还打算以头抢地,框框撞墙,试一试把自己撞昏后意识能否折返。还是林貌及时阻止,提醒了陛下这鲁莽举动之后莫大的风险——以小猫咪的这点身子骨,要真是在营帐中创出个什么好歹,那可不是军医们能应付的喔。
李二陛下不得不悻悻停止,左右观望:
“那朕该如何是好?就算不能折返,也要知晓长安的消息——还不知道宫中要闹成什么样子!”
面对圣上的目光,李先生只能摊一摊爪子:
“我们现在没法子与长安取得联系……就算核弹的电磁效应消退,这样极端的天气也会大大影响信号。”
狸花猫咪无可奈何,只能在地毯上踱步。如此逡巡数圈之后,还是林貌小心开口了:
“我想,也不是没有办法联络吧?太远的地方不好说,但李药师奉命讨平吐蕃,率领的部队应该就在附近。”
李靖手上同样掌握有远程通信的电台,实时向长安传输消息——当然,李二陛下而今还没有养成遥控微操,电令李药师部将重弩平移一百尺的习惯,这些电报大多被随手封存,用作他日记录的档案。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前线军事情报都是绝对的机密,传输的线路直达政事堂及内廷,唯有皇帝最为信任的几位重臣有资格查阅。换言之,只要拿到李药师手上的电台,至尊就可以迅速掌握住京中局势,不至于掀起大的风浪。
狸花猫咪显然是心动了。他绕着桌腿打转,显然是在仔细推敲可行性。但反复思索片刻,还是颇有犹豫:
“李药师怕是已经与吐蕃交上手了,前线兵荒马乱,又是崇山峻岭,地势险峻。一路危险不小。”
“这就不必陛下操心了。”林貌笑了一笑,在口袋中翻找片刻,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风铃:“陛下还记得红拂姑娘临别时的礼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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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拂的法力未必及得上齐天大圣,但高来高往,脚程却着实不慢。他们摇响风铃后不过片刻功夫,昏暗天际便闪过一道殷红闪光;束发负剑的红拂自雪亮剑气中跃出,衣衫鲜明、神采奕奕,顾盼中俨然剑仙的气度,哪里还是昔日随侍于孙药王身侧的温婉侍女?
这样先声夺人的出场方式,按理说也是够有气派了。但林貌上前问候寒暄,却又目光下移,不觉瞥了一眼剑仙的腰间,在红拂那华美精细的玉带上,赫然沾染着一大片泥污呢。
昔日红拂与孙药王同行,除了贴身护卫之外,还有烹茶洒扫等等琐碎的功夫;但无论事情怎样繁杂,她都从来是衣履如新,举止从容,仿若神人谪仙,绝没有这样衣着不得体的时候。剑仙法力毋庸置疑,以这样的面目来见人,当然是有不得已的事情。
红拂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点污迹。她稍稍移一移腰带,随后摇头叹气:
“这场雨实在是有古怪,我驾驶剑光直趋九霄之上,居然都避不开如此的倾盆大雨……我修道的时候不长,但就连师兄虬髯客,也未必见识过这样的暴雨——我想,这样的天气,和诸位是脱不了干系的吧?”
林貌咳嗽了一声:
“谈不上什么干系,只不过我们与——与吐蕃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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