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62)
“忍一下。”
说着,他的掌心一沉,只听“咔”地一响,那老头全身一颤,迅速缩回了手臂,“你——!”
我一愣神,才明白刚才那下交手,闷油瓶把老头的肩膀拉脱臼了,急忙解释道:“大爷,他帮你把手臂接回去。”
其实我也没明白怎么回事,明明几秒钟前还打得不可开交,一听到“张起灵”三个字,闷油瓶态度就变了,还帮老头恢复关节,这算是一种示好吗?
老头怔怔地望着闷油瓶,半晌才哼了一声。我趁机趁热打铁说:“你看,他就是现在的张起灵。我们没有恶意的。”
老头扭头看向我,眼神阴恻恻的,“你,刚,才说,下去灭——四害。真,会编。”
我心知麻烦了,这可不太好解释,“大爷,这两件事都是真的,我们是……”
老头不耐烦地一挥手,喊叫起来:“你们的,阴谋,不会——得逞!地底的,临卡,我已经破——坏了。谁——也,休想,下去!”
什么?我们几个对望一眼,黑眼镜转身冲了出去,应该是想验证老头的说法。闷油瓶却没有挪步,只是站在老头身旁盯着他,显然是防他逃跑。
没几分钟黑眼镜就回来了,老远就看得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边走边大声说:“好家伙,怪不得你们要选那个地方下去,可惜不能用了。”
“怎么了?”我问。
“下了几米就下不去了,都是淤泥。”黑眼镜摊了摊手,“就算我们都变成泥鳅,估计也只能喂蚂蝗。”
我叹了口气,无话可说,这老头确实做得太绝了。
“其实咱们也不是非得下去,不过我吃了村长家的鸡,就这么回头也太怂了。”黑眼镜捡起袖箭,一脸戏谑的表情指着老头道,“老头儿,你现在把下去的路告我,就放你一马。咱们也是做善事,你拦着我们,迟早那一村的人都玩完。欺负老头儿虽然不是我的兴趣,但你非要当茅坑里的石头,就别怪我踢你。”
“有话好好说嘛,”这是要唱黑白脸,我拦住黑眼镜道,“再说他哪会知道怎么下去?”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苍蝇吗?要是咱们真没法下去,他何必埋伏咱们。”黑眼镜一撇嘴角,“亏你还是土夫子的后人,哪朝哪代的守陵人走不来捷径?孙殿英盗东陵总知道吧?他就是靠守陵人指的路。”
“可是……”我犹豫了,但是隐隐又觉得黑眼镜说的并不靠谱。东陵守陵人会知道下墓的捷径,那是因为帝王陵寝多数是群葬和合葬,经常需要运送过世的王族成员进地宫,与家族一并安葬,所以陵墓通道都不是完全封闭的。可泗州城是在洪水中覆灭的,严格来说根本不算是陵墓,真的会有下去的通道吗?
黑眼镜上前几步还想逼问,却被一只手拦住了,竟然是闷油瓶。他摇了摇头,对老头淡然说道:“我是张起灵,需要重返泗州城。请助我一臂之力。”
老头直视着闷油瓶,在他浑浊的双眼中,精光却如同被火把照耀般闪亮。他们就这么对峙了好几分钟,老头忽然裂开嘴,发出一声嗤笑:“怎么——证明?”
闷油瓶解开上衣,露出自己的上半身。因为运动不足,他身上的麒麟纹身还非常浅。但老头只是瞥了一眼,“这,算——什么?你是,棋盘张——的后人——滚!”
棋盘张?难道这里面还有派系斗争?我没想到会闹这一出,心说闷油瓶都卖肉了他还不认,也太没面子了。而闷油瓶明显也没想到老头会是这个反应,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过他却还没打算翻脸,张开嘴刚想说话,老头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还,有,什么?麒麟——血?那种,东西,只要足够,的——蛊液,足够——的小孩,总能,培养——出来。我不,听你们——妖言,惑众。”
操,这下真没法谈了。老头说完,就踉踉跄跄地朝废屋走去,闷油瓶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追上去。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个,只觉得干着急使不上劲。我知道,以前闷油瓶在四姑娘山率领史上最大盗墓行动时,用按压头顶的方式审问过大金牙,只要他愿意,要逼问老头其实并不是难事,但他没有这么做。从刚才我就感觉到了,他对老头似乎有着一分敬重之情,他似乎想通过交流让老头接纳他的身份,而不是通过刑罚强迫老头认输。
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就像我收编三叔那些部下的时候一样,这是一种后继者对前任的挑战,以及对自身职责的自尊心。
眼看他一步步走远,我追了上去,拦住老头的路道:“大爷,他确实是张起灵,我能证明!”
老头完全不理会我,伸手抓向我的手臂。我听到身后传来啧的一声,接着背后的衣领被人一提一带,整个人被扯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下没站稳坐在了地上。罪魁祸首黑眼镜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直接上前又和老头面对面对峙起来,“得了,小少爷,咱们还是武力解决吧,别磨嘴皮子了。”
“等等!”我连爬起身都顾不上,急忙拽过自己的背包,一阵乱翻掏出一个东西,递到老头面前,“这东西你总认得吧?”
老头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短短几秒钟,他的表情从惊讶、不解变成了盛怒,“你怎么——得,来的!”
他的反应和我预想的差太远了,倒好像这象征的不是张家族长,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我握着铃铛的手有些冒冷汗,但既然都豁出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我一咬牙道:“你不用知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必须和我们合作!”
老头举起的右手僵在空中,我看到他的拳头攥得死紧,瞪着我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我也瞪着他,只等他扑上来拼命,没想到老头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这是,张起灵——的,命令吗?”
我愣了一下,但立刻用坚定的声音回答道:“是。”
谁知我话音才落,那老头猛然一拳头砸在自己的胸口,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好似连肋骨也要砸断似的,而他脸上也现出了痛苦的神色。老头闭着眼睛喘了好一会气,才又睁眼看向我们,眼神变得平静如水,
“你和他,随我来。眼镜的,走开。”
黑眼镜“哈”了一声,放下袖箭叉腰看着我,“齐老弟,这算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之后再解释,你先听他的吧。”
黑眼镜扫视了我们一圈,也不再追问,便大踏步往远处走去。我略微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眼闷油瓶,发现他已经把解开的上衣重新穿上了,正垂眼看着我手里的族长铃铛。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也抬眼看着我,并没有说什么。但哪怕是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的眼神也明显透着几分异样。
恐怕现在并不是拿出铃铛的好时机,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老人领着我们进了废屋,屋里空空如也,只在靠墙的角落里垫着块棉絮,不过倒没什么异味。
一进屋,老人就矮身蹲下了。他的姿势很奇怪,右膝跪地左脚蹲曲,腰杆挺得笔直,看起来倒有几分像要求婚。
当然,他这个年纪恐怕是不知道什么洋玩意的,而这个姿势在中国古代也有讲究,是一种军礼。因为军人全身甲胄,很难像一般人那样跪下叩头,所以会采用这种特殊的姿势行礼,也便于随时起身护卫。
我头皮发麻,不禁退了一步,和闷油瓶一起盘膝坐在他两旁。等我们坐定,老人才深吸口气,开口说话。这次他的语速很慢,吐字也比刚才清晰许多,
“吾泗州卫正千户张维君,谨遵族长号令。”
四 麒谕 10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这个铃铛对张家人来说意义果然非同一般,还能当尚方宝剑用。搞不好以后我见到姓张的,只要摸出铜铃大吼一句“赐我力量”,他们就会乖乖听话,这还真是好使……唉,可惜这次变身超人的机会让给了闷油瓶,还用在了消灭害虫上,要不是这年代没有,我真想去给自己去申报个“感动中国”。
想到这我定了定神,暂且把多余的妄想抛开,正色道:“真的有进入泗州城的捷径吗?”
老头轻舒了一口气,黯然回答说:“非是进入,而是离开。”
“啊?”
“那是,泗州沉没时,仅余的,逃生通道。”老头继续说道,“张起灵,把生路,留给了我们。”
“什么?”我无法压抑自己的惊讶,一下子就冲口而出,“难道你三百年前就在泗州城里?你说的张起灵,是泗州本家最后一任的族长?”
此时我感到肩上有一股朝后的力道,回头望去,闷油瓶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朝我摇了摇头,我这才发现我整个身子无意识地往前探去,已经离老头非常近了。看来他还是在提防着这老头,我叹了口气,便重新坐直道:“老大爷,您继续说。”
“呵呵,你不姓张吧。张氏本家,本来就,都能活三百岁以上。”老头轻声嗤笑起来,不过他现在的笑声,已经没有先前嘲讽的味道。我忽然想起来,张海客确实说过他们族人是可以达到这个寿命的。
“当时,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比现在,老得不中用了。”老头苦笑了下,又说,“我发过族誓,毕生护卫张起灵,可是,族长已,先我而去,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等等等等!让我整理一下,”我越听越感到不妥,做了个手势让老头暂停,再一思量,不禁觉得毛骨悚然。未来的张海客说过,泗州城毁于张家的内乱,因为一次刺杀张家族长的行动,有人放水淹城,而且为了防止张家人查明事实,当时的阴谋者还控制政府将古城完全封闭了起来。所以我一直以为那是汪藏海的阴谋,放水的也是汪藏海,可是照老人的说法,这绝对不可能。
“你说张起灵留了逃生通道给你们,那他岂不是早就知道泗州会被水淹?原来那件事是他安排的?可他为什么自己却没逃走呢?”
“哈哈,又是这种,论调!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是真正的,张起灵。只有那些,无耻小人!才会——诋毁,他的,声,名!”老头又激动起来,声音变得非常大,双手也用力挥舞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想说,他是,假的!这是——谎言,我从他,坐床,就跟随他了!他是由,最严格的——仪式,遴选出来的,正统的——张起灵!明明,在选中时,都说他是——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但是,一切都毁了……毁了……在泗州沉没之前,他自己,和整个张家,一起覆灭了……”
老头越说越激愤,几乎都要站起来和我对峙,我被他的气势压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躲。然而没说几句,反而是他突然住了嘴,颓然起身晃了晃,又重新跌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