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长情告白(10)
作者:望北之川
时间:2019-12-17 10:18:19
标签:现实向
尽管Felix语焉不详,Mark还是听懂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往前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开口:“这是他的战役,他有权利选择应对的方式。”
Mark选择了一种非常文艺的说法。
这并没有多奇怪,毕竟Mark在文学素养方面,其实不比Chris这个获得哈佛历史和文学学士学位的优秀PR差。
很多人误以为Mark这样理智与自抑到了极点的人,与感性的文学应该是绝缘的。但事实上,恰恰是文学使Mark变得更理性。
文学应该有个别名叫“人学”,Mark自小对观察与掌握人类心智就非常痴迷,极致的感性与极致的理性,其实都来源于对人生和人类情感透彻的理解。
这些才是Mark理性的根基。他看似不近人情的,其实是太通透。
Felix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这个有意思的事情,Facebook的创始人中,反而是Dustin和Eduardo这两个学经济的显得要更感性一些,而Mark和Chris才是H33里负责理性的那两个角色。
“Eduardo很骄傲,而我尊重他,对他别无所求。”Mark这么对Felix说。
Eduardo在重症监护室的第十六天。
他这天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冲浪,那是一个很结实很完美的浪——即使是职业冲浪选手也渴望驾驭的那种,它的浪峰很高,大概有6米。
Eduardo踩着他的冲浪板,穿梭在浪与浪之间。他的冲浪技巧一直很好,即使是很多人都望而生畏的大浪,他也能对付的得心应手。
可是忽然,他感到脚踝的地方一阵剧痛。冲浪的时候最怕就是突发事件和分神,哪怕一秒,你就要被浪追上。
下一刻,刚刚还在他脚下的巨浪咆哮着拍下来,海水像一只粗暴的手,把他狠狠往海底推。
他不断下沉、下沉、下沉,冰冷的海水从他大张的嘴里灌入,挤压他肺部最后一点氧气。
Eduardo猛地扎醒,他恐慌地用力呼吸,抽得全身都在剧痛,大概窒息了几秒,他才想起自己已经脱呼吸机,可以自主呼吸了。
他醒来没多久,两位护士姑娘走到Eduardo的床边,现在是帮他翻身的时间了。
Eduardo一直是个非常配合治疗的病人,有些治疗非常痛苦,他却总是一声不吭地忍耐了下来,从来不会给医生们添乱。
可是这次Eduardo却拉住了其中一个姑娘的手。
“Water”,他在她手心这么写。
随着Eduardo的情况逐渐好转,他对脱离正常生活的恐慌越来越强烈。而人与生活最基础的连接,莫过于生理欲望。Eduardo的生理欲望渐渐浮现。
首先就是对水和食物的渴望。
Eduardo已经将近两周没有喝过一口水了和吃过东西了。他的喉咙直到前天为止,还插着一根通向肺部的管子。
这个要求当然让护士犯难:“Saverin先生,你知道你现在还没法喝水吧……”
“再忍忍,你得再忍耐一下,”护士姑娘安慰他,“很快就可以离开ICU了。”
可是Eduardo还是不愿意放开她,他用渴求的眼光坚持地看着护士姑娘。
“对不起,”护士小姐开始露出为难和难过的表情:“真的不行……”
Eduardo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而且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喝水,可是他还是没能抵抗住那种渴望。
他想念水——哪怕是白开水,它们流淌过舌头和喉咙的滋润的感觉,现在他这两个地方都干涸得好像包裹了一层砂纸,稍微牵动就刮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护士的表情让Eduardo感觉被蛰了一下,羞愧和难过瞬间充满了他的心。
最后Eduardo还是没忍心真的令她为难,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护士离开他的床边后,Eduardo安静地躺在床上。
时间过得很慢,他好像必须这样遥遥无期地被禁锢在病床上,很多东西似乎被硬生生撕裂,离他越来越远。
他正在一点点失去正常的生活和知觉,除了饥渴外,长久的卧床和止痛药让他的皮肤感觉迟钝麻木。
Michele给他请来的医疗团队非常优秀,同样承诺会尽力救治,使他以后的生活不会被车祸的后遗症困扰。
但这不是一个保证,Eduardo清楚,没人能给他保证这个。
他想起那个梦,他在冲浪,用冲浪板驾驭自然,海水把他托起时的快意和刺激。
Alex说万幸的是断掉的肋骨既没有直接戳穿他的肺,也没有刺穿他的胸膜。可是他的肺受伤了,这是不可逆的伤害,他逃不掉后遗症,他还能冲浪和潜水吗?
车祸就像他人生的一个分界点,他前半生所钟爱的一切,是不是都要离开他的生活?
他想冲浪,想潜水,想享受阳光和海滩,想追逐飓风,想蹦极,现在、立刻、马上。
他躺在床上,无力动弹,却发疯一样想念着这些。
他人生里有太多太多美好的事情,也有数不清的想做的事情。
可是在车祸之后,他还能挽留住什么?
Eduardo在重症监护室的第十七天。
这天他睁开眼,有什么不一样了。
除了人工照明的灯光还有那个挂钟外,竟然多了点什么——一张画被挂在旁边的输液架上。
一面是Facebook的那个标志性的竖起拇指的代表“赞”的手势,蓝色的极简主义风格;另外一面是大大的“Sun”,下面写着“Microsystems”。
这幅画画得并不算特别好,可是那些蓝色,那个竖起的拇指,在Eduardo眼里却呈现出鲜活的姿态。
就像是一潭死水忽然有了涟漪。
过来给他量体温的护士小姑娘看到他盯着那张画入了神,笑着说:“这是Zuckerberg先生给的,他听说你这几天心情都比较低落,希望我们能把这张画挂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护士姑娘为Eduardo翻了个身,又是一个硕大的针筒从腰侧扎入抽积液。他身体里的血水通过针筒被一点点拔出。
“Zuckerberg先生一直在外面等着你呢。”她一边抽,一边笑着说话,缓解Eduardo的心情:“这个赞是鼓励的意思吧?Zuckerberg先生不肯跟我说,但说你一定会明白。这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吗?”
Eduardo听着护士小姑娘的声音,无力地蜷缩着瘦削的身体,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张画上。
他知道这是什么。
Mark画的是Facebook门罗帕克园区门口那块著名的“赞”字招牌。
Facebook原来在帕罗奥图,后来因为扩张得太快,Mark选择了已经被收购的Sun Microsystems位于门罗帕克的原址作为Facebook新的办公地点。
Sun Microsystems创建于1982年,曾在1992年推出了市场上第一台多处理器台式机,次年就进入了财富500强。
但令人遗憾的是,2001年开始,Sun Microsystems走了下坡路,09年就被甲骨文以74亿美元的价格收购。
这段历史Eduardo是知道的,毕竟他后来的投资也在一定程度上倾斜向互联网和IT产业,09年甲骨文收购Sun Microsystems是桩大事。
后来Mark在Sun Microsystems的原址上设计建造了Facebook现在的门罗帕克园区。
但他没有撤掉Sun Microsystems那块位于园区门口的巨大招牌,而是找人在另一面把Facebook的“赞”的手势覆盖了上去,作为Facebook的入园招牌使用。
Mark为什么不撤掉Sun Microsystems的招牌一直是个谜,哪怕在Facebook总部里,也属于十大未解之谜。
很多人都说,这是Mark为了激励员工,警醒他们不要松懈,因为Sun Microsystems的历史告诉我们,兴盛与倒闭只有一线之隔。
这个说法被媒体广为认同,毕竟Sun Microsystems达到巅峰用了二十年,而走向没落只花了一年,值得引以为戒。
Mark没有反驳过这样的说法,但也没有承认过它,他只是任由人们猜测和讨论。
Eduardo理解他这种做法。
Mark的地位是权威的,但同时他是中产阶级打破上层规则的成功典范,因此Mark鼓励挑战权威、打破权威,崇尚个性和创新,这是Facebook的活力源泉。
所以他没有给普罗大众一个确切的、权威的定义。因为他乐意让人们多角度地自由诠释他和Facebook——哪怕这些解释都不对或跑偏,但那都不重要。
那快招牌和无定义的说法,表明了Mark的态度:他身体力行地鼓励所有人表达意见、反抗权威、尊重个性与创新。
后来有一天,Mark跟Eduardo谈到这个招牌,才袒露了他的初衷。
Mark说:“他们说的没错,这是我对自己的警醒,兴盛和没落一线之差。但是我也认为无论是创业还是人生,总会有低谷。可是哪怕真的只剩下废墟,也能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辉煌的王国。不但是我,还有Facebook,你,或者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对未来有这样的信心。”
When all else is lost,the future still remains。
那天下午,Alex进重症监护室探望Eduardo时,他写了几个字:
“Mark”
Alex愣了愣,他也看到了那张画,但他不是Eduardo,他不明白Mark想表达的。
“你想见他?”Alex问弟弟。
Eduardo犹豫了一下,可是那幅画给他的渴望还是战胜了自我厌弃的消极情绪。
“plz”他在Alex手心写道。
因为规定的探望时间已经到了,但是Eduardo终于想要见Mark了,Alex还是特意请求宽限探望时间。
于是半个小时后,Mark站在了Eduardo的床边。
Alex说过Eduardo的情况很糟糕,Mark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况且他在Eduardo几次手术时,也曾见过昏迷中的他几面。但显然他的心理准备还不充分,现在看到Eduardo,依然令Mark感到胆战心惊。
Eduardo一直是Mark心里关于爱与性最完美的化身,可现在他用形销骨立来形容都不为过。
Eduardo的脸失去了原来丰润的温柔线条,显出可怕的、憔悴的、令人心疼的苍白和尖锐,嘴唇失去血色,干裂得好像沙漠,还有他的锁骨和肩膀的骨头都要扎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Mark一时间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呆呆地站在Eduardo的床边。
Mark戴着口罩,Eduardo看不见他死命咬紧的嘴唇,只能看到他蓝色的眼睛迅速变红。
Eduardo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片死寂中像滚过的惊雷,一下下炸在废墟的土地上,使干涸的土地龟裂出更多的缝隙。
仅仅30秒,Eduardo便后悔自己把Mark叫进来了。
他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