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约翰看见桑吉、汤米和波比,先后被人像是拎鸡鸭一样揪着头发、掐着脖子撵上车……
装上他们四个,这辆方头马车就满人了,市警司的人甩上车门,锁上锁链,这辆马车就动了起来。
车轮滚动声时,约翰听见外面的市警们在商量着去哪个街区再抓一批……
“我、我们会被送去哪?”年纪最小的桑吉吓坏了,哆哆嗦嗦地低声抽泣。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车窗的、昏暗的车厢里,所有被强塞进这辆马车里的人,都只是麻木地、惊惶地,随着车轮滚动轻轻摇摆。
数分钟后,车厢内的人们听到外面传来的骚乱声,有男人在质问“你们想干什么”,也有女人在哭求“求求你们放过他”。
马车依然在行进,车内的人们更加惊慌了。
“到底是怎么了,城里到底是怎么了?先生们,你们知道是什么情况吗?”约翰实在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向车内那些穿着整洁的城里人打听。
“……不知道。”有个外套里面穿着餐厅服务员制服的年轻男人低声道,“我只是像平时那样去上班……才走到圣约瑟大街,就和其他人一样被抓进来了。”
“我是皮革工坊的采购员。”另一个同样穿着长袖外套的中年男人苦笑着低声道,“真见鬼,我还以为遇到强盗……结果是比强盗更可怕的市警司。”
这话说出来,整车的人没有一个会质疑。
对于在街面上奔波讨生活的人来说,不管是打零工的、有稳定工作的,乃至是有一定资产的小作坊主、小商铺店家,都不会有人愿意跟市警司打交道——比街头帮派更贪得无厌、比街头帮派还拿人不当人也就罢了,帮派的人至少不会要你的命,市警司可是会要命的。
难熬的沉默中,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有市警拿着带铁链子的大铁锁,喝骂着让车里的懒鬼们下车。
约翰和小伙伴们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惊诧地发现……他们被送到西城门来了。
西城门内的这片广场在骡马市场开市时也是个集市区,每年的夏秋季节,约翰会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贫民区外的野外采集野果、坚果,攒起来等到集市时拿过来卖,对这一带别提多熟悉。
约翰和同车人的被呵斥着往广场靠城墙下一侧集中时,他发现有许多辆方头马车停在广场周围,每辆马车上都关着二、三十个不等的青壮年男性,也都被驱赶下马车,往同一方向汇聚。
城墙下,已经或坐或站地等着至少上千人。
虽然看管的市警不多,但这些人都很安静,很顺从……约翰猜想,原因应该是人群后方的城墙上,被绳子捆着吊在半空中的那十几个人——他自己看到那些人时就吓得腿都软了。
约翰等人被带到人群边缘,庞大腰圆的市警鼓圆了眼睛警告他们不许乱走乱动乱说话,指着城墙上被绳子吊着的那排人威胁他们不听话就会是那样的下场。
现成的例子很有效,再加上市警司的“在外威名”,约翰这一车人没有一个敢冒刺,全安安分分地蹲坐下来。
内心充满恐惧的约翰和三个小伙伴紧紧地挤在一起,看着城墙下广场上被强迫带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到天色暗下来时,约翰已经搞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被带到这儿来了,只要稍稍直起腰,举目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广场另一侧燃起篝火、架起大锅,有市政厅的人拉来一马车一马车的土豆,连皮带泥地丢进锅里煮。
约翰拿到了两个煮得腻糊糊的、没有丁点儿盐味的土豆,这是提着锅子的市政厅的人扔到人群里让人们自己捡的;发放土豆时有配着长刀的市警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如果谁敢站起来争抢,这些市警就会狠狠地一刀鞘砸过来。
两个土豆根本填不饱青壮年男性的肚子,好在这个世界的穷人已经习惯了挨饿这回事……哪怕是胃口正大的桑吉也不会说撑不下去。
只是深秋的夜晚确实已经有点儿凉意了,被强迫呆在这个露天广场的人们不得不互相依偎着入眠。
半夜时,迷糊着打盹的约翰听到有人发出情绪崩溃的嚎啕声,他睁开眼睛,看见好几个市警冲人人堆里、把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提起来拖出人群,一边喝骂一边踹打,随后用绳子捆着这个人的双手和腰,把人往城墙上拖……
约翰头皮发麻,脸色苍白,用力捂住差点儿哭出声的小伙伴桑吉。
桑吉惊惧的眼泪落在约翰的手背上,自己也万分恐惧的约翰硬撑着低声安慰他:“不要出声,忍一忍……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艰难地熬到天亮,市政厅的人又来给他们发了一次土豆。
约翰泄愤地大口啃着土豆时,看见几辆十分豪华的马车行驶到广场前的路面上,很多穿着铠甲的人拥护着从马车里下来的人往城墙上走。
前呼后拥的人太多了,约翰看不到被拥护着的人是谁,只隐约看到一小片金灿灿的衣角。
约翰忽然憎恨起金色来。
他盯着厚密的人群中那若隐若现的金色布料,他心里已经隐约明白过来,这一广场上的人被迫渡过的这个极其难熬的夜晚,都是因为这一小片金灿灿的衣角而起。
西城门外有什么?有威斯特姆的亡灵大军,这事儿全城的人都知道。
昨天贵族老爷们的军队被威斯特姆的亡灵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这事儿也是全城的人都知道。
这么多人被驱赶到西城门内的广场上来集中,这些人还都是青壮年男性……就算是约翰这种没有上过学、没什么眼界的贫民区青年,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贵族老爷们的军队不顶事,所以让他们上。
这种事在当过农民的底层人民这儿是半公开的秘密,谁家祖上没有那么几个被贵族征走、一去不回的长辈?
约翰愤恨地把最后一点儿带皮的土豆块塞进嘴里。
他绝不可能为这种完全不拿他们当人的家伙们卖命,更别提对面的还是巴顿先生他们的人!
“听我说,桑吉,汤米,波比。”约翰让小伙伴们更靠近他,压低声音,小声地道,“等会儿不管他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照做,千万不要反抗……出了城门,离那些会随便打我们的人远点儿了,就全力往对面跑!”
桑吉、汤米和波比都是从很小的年纪起就要承担起家庭责任的穷人家的孩子,脑子不笨,纷纷用力点头。
对面就是巴顿先生,他们当然不会害怕——巴顿先生对他们多好啊,才不会伤害他们呢!
又过了一会儿,广场前来了好几百个穿着铠甲、骑着马的人。
城防军团长霍恩勒了下马缰,侧头看了眼城墙下广场上那密密麻麻的本地青壮,又转过脸去。
这场仗的胜负霍恩已经不抱希望了,既然古尔德先生希望能在最后给查理·雷克斯那个私生子制造些难以收拾的烂摊子……那他就尽力配合得了,也算是对与古尔德先生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个交代。
他已经抓紧时间连夜把霍恩家的年轻人都送出城、送去纽因镇,就算他自己在这场权力交接中沉沦,至少霍恩家的下一代还能重头再来。
这第二场战斗,城防军不再担任冲阵主力,而是充当监军——阿德拉三世很清楚巴特莱斯家去了别家的领地,要是手头没有充分武力的话自己就是别人案板上的肉,他得把手头的兵力保存好。
在市警司的人和城防军的虎视眈眈下,已经在城墙下枯坐一夜的青壮们被叫起来,成批成批地带出城门。
到这一刻,人群中部分难以想象自己被强制征兵的人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多人情绪失控,或大喊大叫,或哭声震天。
这个世界没有哪个国家是能够真正保持长期稳定的和平的,哪怕是身处内陆、在国际上没有太多利益纠葛的莱茵王国,也是隔几年就会有某处地方爆发领地战。
只要是战争,就会死人……所有对于战争的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都只会出现在从未接触过战争、且也根本不了解战争的那部分人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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