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22)
莫青荷憋着气,气着气着,噗嗤一声就笑了。
沈培楠摇了摇头,绞了个热水把子给莫青荷擦脸,等他完全冷静下来了,才又继续寻找他腿上一道道小口子,挨个儿消毒包扎,低声道:“那些话不是说给你的,是说给那老货听的。”
“一帮日本矮子想让老子投降,做他娘的美梦。”
莫青荷睁大了眼睛,反问道:“老货?”
沈培楠停下手里的动作,用拇指一指门外:“老刘,他是党内的探子,兆铭不久前遇刺,一直在法国养伤,老刘替他监视我的行踪。”沈培楠冷笑,“你知道一点时政吧,我没有时间解释。”
莫青荷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紧张的要忘了呼吸,心里一个声音高叫着这顿打挨得值,他本能察觉到这段时间沈培楠的种种异常都有原因,但不敢贸然调查,没想到沈培楠竟主动与他讨论起了政事!
他早该怀疑那叫老刘的家丁,莫青荷想起头次见面他的缎子衣裳和金戒指,恭敬却不巴结的态度,那老头甚至敢干预沈培楠的决定!莫青荷竭力克制着兴奋,让面部肌肉做出正常的茫然表情,却不自觉的一蹬小腿,伤口和沈培楠的手指撞在一起,疼得眼眶里又攒了水雾。
沈培楠抓着他的脚踝:“乱踢腾什么,话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以后要是再因为日本矮子跟我闹脾气,我非一顿鞭子抽死你。”
“老刘明面是我的下人,实际是汪主席手下的特勤,挂中校军衔。”沈培楠说的轻描淡写,“我检查过这间宅子,除了这里的每间房间,包括你的,他都装了窃听器。”
莫青荷太惊讶了,他没料到这里会有国民党的特务,还是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刘!
见沈培楠一直盯着自己,青荷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反应太过平静,犹豫了一会问道:“特勤……是做什么的?”
沈培楠摆了摆手,道:“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会记录下来,书面向上汇报。”
莫青荷点头,手心被热汗浸得发潮,急于知道更准确的信息,怕暴露身份,他不能表现的太了解政治,但为了诱使沈培楠多吐露细节,他也不能什么都不懂。莫青荷思量了一会,问道:“我懂了,报纸上说汪精卫是反对打仗的,所以你故意说要投降这种话,就是想刘叔转达给他听,对不对?”
“他在监视你?我以为你很受他的信任。”
“兆铭是个文人,手里没军权,他需要我的支持,也怕我叛变。”沈培楠笑了,“监视我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周汝白,周先生是蒋校长的人,我在北平的行动他会直接往南京汇报。”
“政治也是戏,每天都戴着面具在演,一句唱不对就会丢了性命。”沈培楠扶着莫青荷的小腿固定绷带,吩咐道:“今天这顿打是为了保你,你记着,家里和外面都不安全,开战的话再不能说了。”
“周先生不是你的朋友吗?他也是……”莫青荷说到一半,忽然惊讶的张大了嘴,他简直无法相信,沈培楠身边的人,下人朋友、旧爱新欢竟都各怀鬼胎,更无法相信这栋享乐用的洋房实际暗流汹涌!
“你知道就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给我添乱。”沈培楠淡淡道。
莫青荷想起了他今天隐忍的态度,又想到那个得尽宠爱的日本特务,不禁有些同情沈培楠了。他理解步步为营的感受,但沈培楠的处境甚至比他更加孤立无援,他没有同志,要迎战的是上级的信任。
那一瞬间莫青荷甚至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情愫,沈培楠正仔细地检查伤口,还是总喜欢蹙眉,此刻讲出了真话,他的眉宇间便浮现出一丝轻松,随即是深切的疲倦。
莫青荷神使鬼差的抬起手,指尖沿着沈培楠脸颊的轮廓线勾画,最终用掌心包覆了他的侧脸,很暖的触感。
“我不该说看不起你的话。”莫青荷吸了口气,低头道:“我道歉。”
沈培楠不习惯他的亲昵,扳开青荷的手,却把掌心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小东西很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近代史不好的过来接受批评!注释:1.汪兆铭即汪精卫,日军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国军节节败退,汪精卫认为战不可胜,坚持战斗既无外援,且将导致全局性的毁灭,因而忍辱负重,刻意屈从日本“以华制华”的政策,以便进行其“一面合作、一面对抗”的隐性抗战策略。他是主和派代表,相信日本做出的“不割地,不赔款,两年内撤出中国”的承诺,其人在历史上非常有争议,初衷是为了国家好,现在被教科书和电视电影一竿子打成汉奸了。2.蒋中正即蒋介石,担任过黄埔军校校长,黄埔毕业的军人常常称其为校长。恩,谢谢晏小桃和尽西风过同学的地雷!我果然越来越啰嗦了么,每章都这么长,每次想写三千最后都多出来一千,摔~~
第18章
沈培楠性格冷硬,嘴唇却柔软,这个举动让莫青荷红了脸,他急忙移开视线,掩饰道:“那……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呢,当初那个叫玉乔的不是……”
听到这个名字,沈培楠的脸色略过一阵阴郁,沉声道:“你不要提他。”
莫青荷不敢说话了,沈培楠意识到自己破坏了两人之间难得的和平,叹气道:“玉乔是日本人,留不得,但党国内部的监视是惯例,既然知道了谁是探子,养着他们的用处远比除掉来得大。”他瞥了一眼莫青荷,“只要你别再捅娄子。”
莫青荷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见沈培楠很有谈话的兴致,便鼓起勇气问道:“所以你与汪精卫观点不同,你是支持打仗的对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连伤痛都顾不得了,两只手撑在躺椅边缘,往前倾着身子。经过一趟打斗,他的样子其实非常狼狈,但眼睛里的期待让沈培楠觉得青荷此时纯真而可爱,像个对着先生频频发问的学生。
沈培楠包扎完伤口,捉着莫青荷的脚踝将两脚并在一起,轻轻拍了拍小腿肚,说了句别踩在地上,把他的两条腿搬到躺椅上平放着,吸了口烟道:“没有人支持战争,但保卫国家是军人的职责,只要时机成熟,我自然要到前线去。”
莫青荷满意了,他想,沈培楠并不是个坏人,这次他有理由说服师兄了,随即又想到了老烟所说策反沈培楠的目标,心里陡然生出了新的希望。
见莫青荷发呆,沈培楠说了声走吧,再晚了那老货要怀疑了。
莫青荷跳下躺椅,脱口而出:“可是报纸说政府是不主张抗日的,到时候他们要把中国卖给日本人,当汉奸和亡国奴,你怎么办呢?”
他读书不多,对于信仰,他早就可以出师,但对于政治,他还是初级到不能再初级的学徒,他时局的见解几乎全部来自莫柳初非黑即白的观念,他认为现在的政府,无论汪派还是蒋派都是“坏人”,同志们才是“好人”,莫青荷觉得沈培楠不坏,与坏人混在一起太可惜了。
沈培楠见识过莫青荷的正义,此刻又领教了他的无知,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懂就不要乱说,党内确实有人趁机发国难财,但没人真心想当叛徒。”
莫青荷追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打呢?满大街都是传单,天天宣扬又跟日本人签订了什么协议,现在不仅政府迁到了南京,连整个华北都要丢了!”
沈培楠说了许多话,感到厌倦了,冷下脸道:“好好唱曲儿卖你的屁股,不要学着那帮学生胡说八道。”
他转身要走,莫青荷却因为听到新鲜的知识,连被辱骂都顾不得了,他追上去晃着沈培楠的手央求:“你告诉我吧,我没读过书,这些都不懂的,你是师长,你讲一讲,我唱《玉堂春》给你听。”
他巴巴儿的等着,见沈培楠不为所动,又加了砝码:“我知道北平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保管你花再多钱都找不着,我还认识好多唱花旦的孩子,又活泼又俏皮,有的是人指名要捧他们,都没有门道。”
沈培楠看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孩子,简直哭笑不得,他是最典型的浮生难得半日闲,不打仗时恨不得一个人在家歇着,连当初抢莫青荷也是当个幌子,谁料青荷脾气倔强,惹来一堆麻烦,若不是看在他挨了一枪的份上,他早把莫青荷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