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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边(17)

作者:凉蝉 时间:2018-02-02 23:22:11 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喻冬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但他没了再开口问的勇气。
  宋丰丰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答复。铁道口的红色灯光把宋丰丰的半张脸都映亮了。
  列车咔咔咔经过,汽笛拖出长长的尾音,轮子与轨道摩擦,声音刺耳。
  喻冬不吭声。他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是十几年来从没经历过的。
  宋丰丰要给人写情书……给谁?什么样的人?同班?不同班?
  他甚至恼怒了: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知不知道?明明上学放学都和我在一块儿,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我不知道的人!
  宋丰丰脸上的期待和笑意一点点褪去了。
  喻冬的神情变得很复杂,甚至有些可怕,就像是在心里头咬着牙,压抑着某种难以表露的情绪似的。
  “喻冬?”宋丰丰急了,“那不写了,我们不写了好吧?我……我再去找别人。”
  他以为喻冬是不愿意帮队长干这种私活。
  “我去找张敬帮忙就行。他肯定会写,他天天都在心里悄悄给关初阳写情书呢,你肯定不知道。”宋丰丰笑着说,“他很鬼的。肯定很会写。”
  “很会写?”喻冬开口了,“你觉得他能写出漂亮的情书?”
  宋丰丰心想不漂亮那还得了?我直接就被队长挂在球门上当活靶了。“肯定漂亮!”为了让喻冬解开这个心理负担,他决心把张敬的情书造诣夸上天,“真的,特别好,张敬本质就是一个酸秀才,不然怎么见了关初阳一张照片就把人称作女神了?”
  “我写。”
  宋丰丰:“虽然关初阳也确实很……啊?”
  喻冬又说了一遍:“我写!”
  宋丰丰自己反倒为难:“不用了,真的,喻冬。这种事情本来也不应该麻烦你。”
  喻冬怒了:“我再说一遍,不许找别人写!我给你写!”


第23章
  喻冬虽然答应了宋丰丰的要求,但他从未写过这种书信,平时收到的情书虽然多,但大部分都被他处理掉了,并没有留存。
  宋丰丰有时候会提拎一个塑料袋帮他装信,好几次都因为忘性大,直接把袋子放在什么奶茶店烧烤店,忘记拿回家。
  喻冬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最后开始翻看母亲以前留下的那些旧书。
  《少年文艺》和《儿童文学》用棉线重新装订,按年份和月份排列在一起,每一册都像是砖头大小的合订本。喻冬翻了一会儿,看得津津有味,直到翻完了一块砖头才意识到,这书对写情书没有任何帮助。
  但他居然在母亲的数量不多的藏书里找到一本薄薄的《民国书信选》。
  书里尽是家信,情书的数量并不多,他看到了几篇徐志摩的。
  落款尽是“摩摩吻你”“你的亲摩”“摩的热吻”“你的顶亲亲的摩摩”。
  喻冬自动在脑子里置换文字:“馍馍吻你……你的顶亲亲的馍馍……”
  他笑了一会儿,又突然正色起来,继续苦苦寻找情书思路。
  真正关键的问题是,喻冬不知道这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
  宋丰丰说是高二的级花,“那个拉小提琴很厉害的,头发很长很直,腿很白”,这就是宋丰丰所有的描述了。
  喻冬没法找到更多的线索,只好转换思路,从宋丰丰身上下手。
  既然情书是宋丰丰写给人的,那在情书里当然要尽情夸赞自己,喻冬认为很有道理。
  他一边暗骂宋丰丰不地道,瞒着自己偷偷认识姑娘不止,还要写情书,一边憋憋屈屈地想,自己这次帮了个这么大的忙,宋丰丰不好好报答他绝对不答应。
  他做事情认真,就连写这不情不愿的情书也一样。
  就跟列复习大纲一样,写在草稿本上写出一二三四数个大标题:宋丰丰其人,宋丰丰的优点,宋丰丰的缺点……
  然后再一项项地往上填。
  喻冬先往缺点上写了一堆。不爱学习,打机很烂,吃得太多,皮肤很黑,等等等等。
  等到列优点,他反倒不知道怎么落笔了。
  宋丰丰这个人呢……喻冬咬着笔盖想,他不差的。
  非但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
  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从宋丰丰带着他去参观十六中那天开始,他就知道宋丰丰是个热心又直接的人。周兰告诉他,在喻冬没过来之前,她一直是一个人住。兴安街上大部分都是打渔的渔民,无论男女都要出海讨生活,剩的那些不出海的人,也大部分出门打工了,兴安街上剩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宋丰丰的父亲宋英雄是个热心人,只要他在家,兴安街上谁的灯坏了,电路烧了,房顶缺瓦了,喊一声“宋仔”他就拎工具出门帮忙。宋丰丰从小就闲不住,因为宋英雄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都不多,所以在父亲归家的日子里,他总是紧紧黏着宋英雄。
  宋英雄去修电路修瓦片也要带上他,一会儿让他拿个锤子,一会儿让他拿个电笔,宋丰丰渐渐把父亲的技能都学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已经包揽了附近十几户人家的水电维修工作。
  和周围的邻居都太熟悉了,宋丰丰从小学开始就到处蹭饭,但谁都不好意思收他的伙食费。都是乡亲邻里,让孩子吃一顿两顿也没什么问题。可宋丰丰渐渐也懂得要面子,老是这家那家地蹭,他觉得丢脸。哭了几回之后,宋英雄提着他衣领拜访了几个人,说好以后宋丰丰就专门在这几家吃饭,不用到处转。
  吃的次数多了,宋丰丰慢慢就固定在周兰家这里,每个月都给周兰一些伙食费。周兰买鱼买肉从不吝啬,隔三差五还会给宋丰丰加菜,他才刚上初中,个头蹿得比宋英雄还高。
  宋丰丰以前喊周兰作阿嫲,在这边的土话里,这是“奶奶”的意思。
  他的奶奶在另一个城市,与叔叔同住,因为行动不便,已经很久没到兴安街了。
  自从喻冬来了,他自动自觉改了称呼,张口闭口都是“周妈”。客气了,也疏离了。
  周兰让他跟着喻冬一起叫自己外婆,宋丰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不太好不太好。”
  喻冬没有写到纸上,他一直支着下巴在想宋丰丰的这些事情。
  这个黑乎乎的家伙,会在别人不太注意的地方透露出温柔的心意。
  他不知道怎么落笔了。
  那位拉小提琴的女孩,她会喜欢宋丰丰这些地方吗?
  除了踢足球,宋丰丰没有什么出色的技能。虽然身材高大长相端正,但有时候瞧着却很凶,不是善于讨人喜欢的那种。
  喻冬在纸上画圈圈。一边画一边想,可黑丰真的挺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喻冬根本就不愿意写这封情书。
  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宋丰丰的好,不想把他心底那些只有亲密相处的朋友才晓得的柔软之处,就用这么两三张纸展露给陌生人看。
  喻冬把草稿推开,长长叹了一声,回到床上躺着。
  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无论怎么在脑子里搜寻,都想不起那位神秘的高二级花长什么样。
  好奇过头导致兴奋过头,喻冬一早就起来捣鼓情书,脑子里乱纷纷的,现在躺着也没有睡意。
  这是个炎热的秋日,高一现在还不必补课,他们能享受完整的周六和周日。蝉声在外头一阵阵地响,门前的苦楝树被台风吹掉了许多枝叶,连蝉的鸣声都可怜兮兮起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和宋丰丰在这床上睡过,还不止一次。
  喻冬整个人立刻蹦起来,呆坐片刻,又躺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听见风扇的扇叶嘎嘎嘎地转,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
  “还没醒?”宋丰丰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敬接着回答:“肯定看漫画看通宵了。”
  喻冬吃了一惊,连忙翻身面对墙壁,装出沉沉熟睡的样子。
  宋丰丰轻手轻脚打开门,探进个脑袋。
  “还在睡。”他退出去,回头跟张敬说,“算了,我们先干活吧。”
  喻冬一颗心跳得热烈,好一会儿才想起宋丰丰和张敬今天过来,是帮周兰修补顶上漏水的防水层的。
  两人踩着梯子翻上了二楼楼顶,宋丰丰开始察看漏水的地方,用粉笔画上圈。
  张敬抖开水泥袋子和防水剂,开始搅拌混合。
  “我觉得你做得不对。”他说,“怎么能让喻冬做这样的事情呢?”
  宋丰丰:“为什么啊?”
  “他自己都没写过情书吧。”
  “但他作文写得好。”
  张敬无语了:“作文跟情书差别太大了好吗?我作文写得不好?我敢给关初阳写情书?根本不是一回事。”
  宋丰丰:“那是因为你胆小。”
  张敬用力搅拌面前的混合物。
  “唉,要真是你的情书也就算了,喻冬肯定帮。”他对宋丰丰说,“可那是你们队长的情书,跟喻冬有什么关系啊?”
  踩在梯子上准备爬上屋顶的喻冬:“……”
  “你在队长那边拿了个人情,可喻冬说不定根本就不想参与进去。”张敬在地上磕磕铲子,“喻冬花了时间和精力,给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干活,你觉得好吗?”
  喻冬把额头抵在梯子上:“……靠。”
  “那是喻冬啊。”张敬举起铲子对准宋丰丰,“我说让他帮我做张奥赛试卷你都不高兴的喻冬啊。你舍得让他帮这种瞎忙?”
  宋丰丰:“……你这么一讲,我好像是不舍得的。”
  楼下的喻冬:“……”
  他的脸又开始微微发热了。
  宋丰丰紧接着来了一句:“这次就算了吧。下次轮到我写情书的时候再找他帮忙。”
  张敬:“其实我也想找他帮忙。我的话他应该会答应吧?”
  话音刚落,顶上两人都听到了梯子传来的吱嘎声。
  喻冬从方方正正的口子里露出脸,先是看着张敬:“不答应。”
  随后转头瞪宋丰丰:“我不写了。”
  宋丰丰擦干净手上的泥沙,溜下楼找喻冬。
  喻冬拿了本《通灵王》躺在床上看,翘起腿,并不理睬宋丰丰。
  宋丰丰先是到他书桌那边看了眼他的作业成果,发现了喻冬在草稿纸上留下的笔记。
  “……”他走到床边推了推喻冬膝盖,“你以为是帮我写?”
  喻冬不吭声。
  宋丰丰:“别说高二级花了,我连我们班花是谁都不清楚。”
  喻冬还是不吭声,默默翻了一页。
  宋丰丰在楼顶被太阳晒得很辛苦,虽然戴着帽子,但还是热。他有些恼了:“也不是我的错,是你没听清楚。我今天还过来帮你修房顶……你再不理我我真生气了。”
  喻冬放下书,很不满地看着他:“那你气啊。”
  “气三秒钟。”宋丰丰咧嘴一笑,“已经气完了。”
  宋丰丰发现喻冬眼睛很红,黑眼圈特别明显,立刻知道他昨天没睡好。
  一定是为了情书而烦恼,这对喻冬来说比写作文难多了。
  宋丰丰顿时服软:“我以后绝对不让你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我不写情书的。”喻冬强调,“谁的都不写。”
  宋丰丰:“不写了不写了。我让张敬写。”
  张敬大吃一惊,他正下楼准备再提些水上去,闻言连忙奔进来:“我不写!我的第一封情书要献给女神的!”
  宋丰丰:“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张敬,我已经发现你女神的回家路线了,跟你基本是同个方向。我还知道她周末都去哪儿补习。”
  张敬立刻说:“好的大佬,我来写。”
  宋丰丰解决了一件大事,顿时精神百倍,一把将喻冬从床上拉起来:“别躺了,上楼顶,我教你怎么补防水层。”
  周一回到学校,喻冬发现操场周围围满了人。
  人群的焦点全都集中在高一1班的三块黑板报上。
  教导主任在人群里大叫:“郑随波呢!郑随波!”
  喻冬认出了给他们上美术课的韩老师。韩老师正举着相机:“先别擦先别擦,让我拍了再说。”
  吴曈就站在人群外围,喻冬走过去时他正好看到,抬手打了个招呼。
  喻冬很尴尬,但周围没有认得的人,只能朝他走近。
  “怎么了?”
  吴曈指指黑板:“那个傻瓜的画。”


第24章
  被人群包围的不是黑板报,而是一片横贯了三块黑板的巨大海洋。
  观者仿佛在高处俯视海洋,黑色的底板上,大海扬起愤怒的浪涛席卷而来。
  第一眼看上去,那海水是蓝的,但仔细一瞧,却发现蓝色之中还混杂着许多杂色。但很奇特,这些杂色的存在不只没有掩盖了蓝的质地,反而令那原本不够显眼的蓝更加鲜艳了。
  蓝色的粉末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地堆叠在黑板上,它从最右侧的黑板开始,被无数看似错杂,实则毫不混乱的线条推拥着,往左侧的第一张黑板上翻滚而去。
  滚滚的海浪最后被左侧黑板上的一条龙冲破了。
  它从水面跃起,露出自己硕大而复杂的龙头,几乎要冲破画面束缚,贴到人的眼睛上。
  明明气势汹汹,龙头上却还带着特殊的表情:它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长须随着破碎的水珠高高扬起,带着狡黠又不可一世的神情。
  龙爪狠狠拍击在水面上,扬起高高的海浪。
  但画面也到此为止了。
  喻冬彻底被这海浪与龙惊呆。
  他一共给郑随波拿来三盒彩色粉笔,郑随波全都用完了,地上放着三个瘪了的盒子,被人用一块石头压着。
  黑板上没有一个字,但它实在太打眼了——郑随波没有画黑板报。他画了一幅属于自己的画。
  他把一片海和一条龙,放在了此时此处。
  教导主任还在愤怒地大喊郑随波的名字,韩老师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她的丈夫正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孙老师。两夫妻在黑板报前左看右看,啧啧称奇:“好啊,多好。”
  教导主任:“孙老师,这可是要参加全市评比展示的!要打分的!代表学校的形象!”
  围观的学生也都觉得可惜,议论纷纷。教导主任忍不下去了,眼看人越来越稠,大手一扬:“值日班级,擦了!”
  他顿了顿,又冲韩老师小声说:“照片记得发我一份。”
  韩老师:“你拿来做什么?”
  教导主任:“确实还不错……可是不适合展示在这里,对不对?”
  他又端起了和职务相符的严肃面孔。
  而风波的制造者郑随波始终不见人影。
  喻冬认为自己应该为同桌辩解两句:“不傻啊,画得挺好。”
  吴曈:“你看看龙头。”
  喻冬:“?”
  他定睛一看,这时才发现龙头上还站着一个握持两支龙角并仰头大笑的小人。
  喻冬:“……”
  那小人寥寥几笔,但很传神,细长的眼睛和额前乱翘的头发被着重强调出来。
  是郑随波的自画像。
  吴曈:“傻不傻?”
  孙舞阳跟教导主任和校长认错,又承诺一定在今天之内搞好三版漂亮大气又积极向上的黑板报,终于获准离开。
  升国旗仪式已经结束。他经过排球场时远远看到了被清洗干净的黑板。水还未干,被朝阳照得发亮。
  郑随波的粉笔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舞阳是个有点胖的中年人,在市三中已经工作了将近二十年,是资格很老的随班班主任。这一届高一年级的所有班主任中,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因而也承担了级长的职务。
  他是高一一班和二班的物理老师,同时兼任高二两个尖子班的物理课程,另外还是学校物理组的副组长。在他的手底下还有几个与物理有关的兴趣协会,全都做得很红火。
  妻子韩叙则是市三中的美术老师,一个人包揽了学校里半数以上班级的美术课程,同时也和他一样,是几个美术兴趣协会的指导老师。除此之外,韩叙每年都会带高三的美术生外出参加考试,是业内口碑很好的老师。
  孙舞阳听韩叙提过郑随波。
  郑随波这个学生呢,很奇特。他明明是艺术特长生,但其他学科的考分也同样很高。这在艺术特长生里确实是不多见的。
  孙舞阳还记得这个细长眼睛的男孩子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要给大家唱《乱世巨星》。
  他画的那片海和那条龙,还有那个仰头大笑的小人,在韩叙和孙舞阳看来,都太可爱了。
  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孙舞阳忍不住“喔唷”了一声。
  郑随波把班里的两块黑板也当做了自己的画板,只不过画的不是海,而是城市。
  他似乎站在极高处,俯视着这个陈旧而懒散的小城市。
  彩色粉笔的粉末没有混杂或者结块,郑随波在黑板上画出了这个城市的两幅速写。
  线条利落,毫不犹豫。
  蓝色粉笔用完了,他紧接着用绿色。然后是黄色,枚红色,红色……在不同颜色相交的位置,色彩柔和地变化着。
  孙舞阳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前后两块充斥着渐变线条的黑板。
  学生们都静悄悄的。
  他饶有兴致地走到了教室最后,认认真真看起来。
  早读课还剩十分钟,所有学生都看着他,等待着孙舞阳开口。
  郑随波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现在已经被喻冬推醒。
  “你怎么不把墙壁也一起画满?”孙舞阳说。
  郑随波眯眼笑了笑。他不知道孙舞阳是骂自己还是说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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