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星河(23)
姚南冬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失落,但是梁迁听见了那声短促的叹息。他搂住母亲的肩膀,使劲晃了晃,“怎么了,多一个儿子来孝敬你,你还不乐意啊。”
“儿子有什么好,只会让人操心。”姚南冬意有所指,“我想要女儿。”
梁迁想起段星河还有个妹妹,神秘地扬起眉毛:“放心,女儿也会有的。”
姚南冬狐疑地上下扫视他,梁迁无辜地鼓着腮帮子,笑嘻嘻地拍打母亲的肩膀。
姚南冬生了会闷气,态度软化了:“什么时候把段星河带到家里吃个饭,我还没见过呢。”
梁迁措手不及。虽然梁家家风开明,他四年前也给父母打过预防针,但是姚南冬接纳速度之快仍旧让他咋舌:“妈,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什么时候啊?”
“嗯,其实还有个困难没告诉你,”梁迁底气不足地讪笑,“他可能喜欢女孩。”
姚南冬大怒:“那你浪费我时间!”
“明明是你在浪费我的时间好吧!”梁迁一溜烟跑了。
周五,段星河请假结束,继续回律所上班。他不在的几天,前台由行政小刘值守,小刘人美音甜,活泼可爱,可惜不是梁迁的那杯茶,每回踏进律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好在段星河回来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电梯里,梁迁与万鸿狭路相逢,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个头。
梁迁假惺惺地关切:“万律师,你那个表侄儿怎么样了,婚姻保住了没?”
“托你的福。”万鸿西装革履,头发三七分,鬓角有些花白,神色冷峻地瞥他一眼,“梁律师还是多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吧,虽说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弄得人尽皆知比较好。”
电梯抵达十四楼,梁迁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动声色道:“虽然不明白万律师在说什么,但还是谢谢您的提醒。”
万鸿率先进入律所,段星河已经到岗了,礼貌地问候“万律师早”,万鸿却不拿正眼看他,径直拐进了东区。
梁迁走到前台,对段星河笑了笑,小声说:“不用理他,肯定是前几天那个发胶男又搬弄是非了。”
段星河十分内疚:“都怪我。”
“别这么想,他早就嫌弃兴邦这个庙小了。”门外的电梯发出清脆响声,又有律师和行政人员来上班了,梁迁举起手机晃了晃,示意段星河微信联系,然后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搬完家了吗?”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梁迁那套房子家具齐全,而且都是崭新的,他再三跟段星河讲,该用就用、不要客气,也不知段星河有没有记到心里去。
“搬完了。”段星河问:“你什么时候去深圳?”
“反正周一能到就行,看你们的安排吧。”梁迁打开地图查了一下,渔州到沧市差不多要开三个小时,跟段星河商量过后,决定周六下午出发,这样一来,恰好能在晚饭时间抵达疗养院。据段星河说,他母亲在那个时间段的状态最为稳定。
商议妥当,梁迁一槌定音:“行,我明天下午三点去接你。”
段星河应了声“好”,隔了几秒,又发来一条:“梁迁,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明天中午来家里吃饭吧,这段时间太麻烦你了。”
“好啊,”梁迁端着咖啡杯傻笑,“刚好给你暖房。”
“本来就是你的房子。”
“买卖不破租赁,承租人的地位可高呢。”
“谢谢你。”段星河罔顾梁迁的指令,又一次说出了这三个字。最苍白无力,也最情真意切。
当晚,台风入境了。渔州市大雨倾盆,天地间渺渺茫茫,梁迁睡到半夜,被呼啸的风声吵醒了。院子里灯光闪烁,姚南冬和梁宴杰正在救花,磕磕碰碰的响动混进风雨声里,像一首奇妙的交响曲。
梁迁的卧室连接着一个小阳台,他梦游般走到阳台边上,刚拉开窗户,就被迎面而来的雨丝浇了个透心凉。
人一下子清醒了。
梁迁抹掉眼皮上的水,扯着嗓子朝下面吼:“需要帮忙吗?”
梁宴杰哭笑不得:“完都完了,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听声音传来的方位,两个老人家已经进了客厅,梁迁耸耸肩,说:“那我接着睡了。”
结果却睡不着。那一兜雨水太厉害,直接把周公吓跑了。
梁迁躺了一会,按亮床头灯,坐了起来。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十,他给段星河发消息:“今晚雨可真大。”
也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他恍然明白自己喜欢段星河这件事。
半年前,他去广州开庭,住在一个民宿酒店里,整理代理意见和证据材料直到凌晨一点。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清脆地打在玻璃上,一开始节奏慵懒,后来不知被谁逼急了,咚咚咚地乱砸,像从天空洒下一把弹珠。
梁迁合上电脑,倚着窗户听雨,想起高二的某一天,他在自行车棚下躲雨,段星河借给他一把伞。
其实这些年他并不经常想起段星河,律师的工作琐碎而繁重,很多时候深夜回家,倒头就睡,连梦也不做一个。更何况,段星河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浅,难得约一次上海之行,还放了梁迁鸽子。
所以梁迁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段星河,只肯承认他对一个老同学耿耿于怀而已。至于原因,就归结为该死的胜负欲吧。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临近放学的时候天空就乌云弥漫,伴随着下课铃声,毛毛细雨飘洒下来。梁迁没带伞,自负地认为雨势不会增强,像平常一样留下来写作业,成为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同学。不料,就在他锁好门、去往单车棚的短短几分钟内,天色倏然变暗,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怎么回去啊……”梁迁嘀咕着,掏出手机给梁宴杰打电话,结果手机关机,给姚南冬打电话,才通了一秒就被挂断了。
是没法指望这两个信奉挫折教育的工作狂父母了。梁迁躲在单车棚里,准备雨势减弱后再走,在校门口坐个出租回家。等了一会觉得无聊,于是掏出手机玩贪吃蛇。死了两回,正要开第三把,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梁迁回过头,看到了裤脚湿透的段星河。
他挺意外:“你还没走呢?”
段星河点头,问:“你没带伞?”
他手里握着一把蓝色的伞,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把样式和花纹一致的紫色款,绕过成排的自行车递到梁迁面前。
梁迁喜出望外,笑道:“谢谢啊。”
两人并肩往校外走,梁迁问:“你怎么会带两把伞?”
段星河说:“最近雨水多,所以多备一把。”
梁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段星河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有点巧合过头了,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段星河在暗中观察他一样。这个想法让梁迁兴奋,他忐忑不安地猜测,其实段星河还是挺在乎他,挺爱跟他较劲的。
回到家,梁迁将雨伞晾干,仔细收好,每条褶皱都折叠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对于段星河的仗义相助,他觉得应该报答点什么,但是想来想去,一则对段星河不了解,二则他们关系普通,把事情弄复杂了反而尴尬,最后灵机一动,从家里拿了一盒他小姨送的名牌巧克力,第二天起一个大早,趁着同学们还没到教室,把东西塞进了段星河的书桌抽屉里。
段星河、段星河……多年后一个簌簌作响的雨夜,梁迁又想起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念叨起这个久违的名字。
刹那间,所有与段星河相关的记忆,一下子充满了梁迁的脑海。
我喜欢他吗?
梁迁的心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不可能,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交集,如果将梁迁的高中生活比作一片海,那么与段星河有关的时间只是海里的一把石头。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滋生爱情?另一个声音则响亮得多,他质问梁迁,关于那片海你还记得什么?最后还不是对一把石头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