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39)
柯迟眨了眨眼,神色不自然地敛回了视线,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里的茶叶,半点声息都没出,安静得要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两人从公园出来之后就没有再同对方交谈过一句,柯迟是心乱如麻、怕自己多说多错,索性保持沉默,成子言看起来是心情不虞懒得说话,但他也没摆脸色,还神态如常地给柯迟夹菜,叫柯迟心下好一阵酸涩。他动了动唇,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宠物店的位置离公寓所在的地方有点远,成子言没麻烦家里的司机,两人回去的时候在餐厅门口的公路旁拦了出租车。
司机看到体型庞大的阿拉,有点想拒载,但成子言给的价够高,他也只好点头,回过头再三叮嘱两人看好阿拉,别让它挠坏车里的东西、更别弄脏。
他的担忧在情理之中,成子言也没说什么,和柯迟一左一右坐在后排,中间隔着戴上狗嘴套的阿拉可怜兮兮地蹲坐着,甩了甩脑袋看起来很想号一声,被成子言警告地瞥了眼,就抽抽两声往柯迟的方向挪了挪。
柯迟感觉到手臂被阿拉蹭了蹭,这才将视线从窗外转回来,抬起手摊开掌心,让阿拉将下巴放在他手里,轻轻蜷起指节揉了揉它颈部的软毛,脸上的神情柔缓了些许。
阿拉下午和哈士奇打的一架耗尽了它过剩的精力,回了公寓脱掉牵引绳和狗嘴套就打了几个哈欠,成子言和柯迟换鞋的功夫便不见狗影了。
它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很讨厌Alpha的气息,却对成子言住的主卧情有独钟,一边从鼻子里喘出粗气嫌弃沾染了成子言信息素的被子、一股脑地推到了地板上,一边又舒舒服服地窜上主卧的床趴下准备睡觉。
它现在没了多余的精力再咬烂一次成子言从衣柜里拿出的新枕头,但仍以一种孜孜不倦的精神咬出几个牙印,又蹬上自己的爪印。
两个人在玄关换好鞋之后也没说话,成子言先一步回了主卧去找那只连睡觉都能不老实的狗子,柯迟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垂着眼回了次卧洗漱。
主卧里的备用羽绒被和枕头都被阿拉霍霍了个干净,成子言额角青筋直跳,但他心底惦记着柯迟,于是忍着恼火暂且放过它,从带过来的箱子里翻出阿拉的“公主床”摆在了床边地板上,又跪到床上准备动手强行把狗子拖回它自己的窝里。
阿拉瞬间醒了,才被修剪过的爪子死死抓着被单,和沉着脸的成子言无声拉锯片刻,扛不过Alpha的威压、最终只能不甘不愿地跳下床、跑回了自己的公主床上,还特意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成子言。
成子言:“……”
成子言面色不善地看了它片刻,去浴室洗漱换了家居服才出来。
主卧的床被阿拉滚了一通,四处散落的都是狗毛,成子言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更没有心情收拾,打算去客厅的沙发将就一晚,屋子里开了暖气,好歹冻不着。
但他一边擦着头发出来,一边思索要怎么找就近的机会和柯迟开诚布公谈一次,兀自一抬眼便看到柯迟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他。
柯迟的发尾还有点湿,温顺地贴在后颈,深蓝色的棉质家居服衬得他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更白,他像是感觉到了成子言的目光,在成子言看他的同一时间也抬起脸,毫无防备地同他对视在一起。
成子言只是很平淡又极有修养地轻轻笑了下,但柯迟能感觉到这个笑容同他平日对自己露出的笑容截然不同。
他说:“要和我说什么?虚与委蛇的话我不要听。”
他在柯迟面前一向是无限包容而温和的,除去上次易感期被柯迟撩拨急了而说了几句过重的话,再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截了当到有些刺耳地和柯迟说什么。
柯迟的脸色有点差,但他和成子言对视着,忍着心里的胆怯与仓皇,没有飘忽视线,更没有逃避地移开、然后以一种低眉顺眼的抗拒态度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成子言察觉到什么,但他没有主动说“算了”,更不想放过这一次有可能让柯迟愿意稍微向他多袒露一点真实的机会。
他隐隐明晰了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是从何而来,也开始逐渐架构起一个有他与柯迟的未来,他愿意为此付诸更多,但他也会疲惫,他也会在数次被柯迟的玫瑰尖刺碰伤后感到疼痛。
成子言去倒了两杯热水回来,坐到了柯迟旁边,将其中一杯递到了柯迟手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只言片语。
时间的流逝几乎如有实质,在被地热温暖的空气里缓缓淌动。
柯迟心跳如擂,只感觉两人下午在公园僵持时的那种酸涩痛意又密密匝匝地刺在了胸腔,他找不回当时脑中一空抓住成子言手腕的勇气,也对自己此刻的懦弱卑劣无比痛恨,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人怜惜喜爱的Omega,却还在贪心地奢求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又一次想退缩回已经让他习惯了的逼仄又阴暗的保护壳,不再外露任何情绪、不再做毫无意义的期望。他这辈子已经在泥沼里沉寂了太久,如果不是挂念着院长,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点羁绊,如果不是幼时岁月留给他心底最后的一抹光,他根本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是……
可是面前的Alpha为他披过的外套、易感期时克制而温柔的拥抱,还有因为两人契合度太低、所以Alpha只敢放出丝缕信息素来护在他身侧的乌木味道,都杂糅着滚做一团,在他心底枯死已久的芽上点燃一把萤火,艰难地冒出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声音。
不是自我警告,也不是自我否定。
那个声音实在太微弱,可是却牵扯着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叫他难以忽视。
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沉溺进了成子言的温柔,他还是在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挣扎中有了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他想留在成子言身边。
不是以一个被包 养的花瓶情人的身份。
第38章 坦白
柯迟捧着玻璃水杯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他动了动唇,却恍若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不知要从何说起。但两人之间相对沉默的时间越久,柯迟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一团萤火就越黯淡,最终只能放弃似的吐出一口气:“……你问吧。”
成子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要是这样,我何必一直等你自己开口等到现在?”
柯迟鼻腔里又泛起一点酸意,连带着已经分外干涩的眼睛也有点难受,他动作幅度很小地抽了抽鼻子,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成子言看了他片刻,抬手从他手里拿开了那杯水,手指轻轻握过他的手腕,突兀地同他对视着说了句与彼时情况毫无干系的话:“阿拉今天中午把我房间里的枕头和被子都弄坏弄脏了,刚刚又把我所有的备用床上用具也都弄脏了。”
柯迟愣了愣,眸子里原本浓得要滴出来的忧思与挣扎都蓦然散去,化成了一片茫然。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随即连想都没想便又安静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等着成子言的后话与安排。
成子言的拇指轻轻按在他腕间动脉的位置,能感觉到他细腻皮肤下的轻微跳动,他的视线略略下垂,落在柯迟因为无意识咬破而渗出一点殷红的唇上,他语调不变地追问:“你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吗?”
柯迟眼睫颤了颤,方才听完成子言突如其来的话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再重新回忆起来时,让他几乎要扛不住这样的压力、想要临阵脱逃,艰难地摇了摇头。
成子言却一撩眼皮,定定地看着他掠过无措惊惶的眸子,声音轻而笃定:“你有。”
被虚虚握在成子言手里的小臂条件反射似的挣了挣,像是要下意识逃避,被成子言微微用力按住了,他覆在柯迟腕间的指腹能清晰感知到柯迟陡然加快的心跳。
成子言今晚的态度异常强硬,让柯迟有些扛不住,但又莫名给了他一点底气,一点可以任由那些荒诞无稽的奢望肆意生长的底气。
柯迟偏开了脸没敢看他,声音细如蚊呐:“您可以去次卧休息。”
成子言身体略微前倾,能较为清晰地从这个角度看到柯迟腺体上那一块疤痕印记的模样,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随即便自然地敛回了视线,只看着柯迟的侧脸,缓和下来一点的语气似乎隐隐含着些鼓励的意味:“你明明知道我们不是你这样说话方式的关系,阿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