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感觉。”森冉说,“我让你们两个人来做主角,那么你们的基本功一定是过硬的,这一点一定要对自己有自信,小屿,知道吗?”
闻小屿点点头。
“在舞台上,舞蹈是一部分,神态和氛围同样是重要的一部分。独舞和双人舞有不同的表现方法,跳双人舞的时候,你需要注意故事的背景和人物设定,你是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神灵,那种纯粹、灵动的感觉你是有的,但是缺一点爱情的感觉。”
闻小屿求教:“要怎么样才能表现出爱情的感觉?”
“你的目光追随着他,你的身体总是朝向他,希望接近,又保持距离。”森冉说,“精神的亲密无间,肉体的欲拒还迎。”
姜河在一旁道:“老师,可以通俗一点吗。”
森冉把捣乱的姜河扔到一边,继续对闻小屿说:“你和小姜跳舞的时候,要把自己代入女性角色。”
闻小屿诚恳答:“我每一次都把自己代入女性角色。”
姜河说:“懂了,这是压根不喜欢我的意思。”
闻小屿忙说不是不是,姜河老喜欢逗他玩,在一旁乐个不停,森冉无奈,见时间不早,闻小屿也不能练太多,便让两人下了课。
闻小屿的排练进入瓶颈期,人非常苦恼。他第一次受到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师的青睐,可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全国比赛,闻小屿的心理压力很大。
周末闻小屿回了趟家,与李清见过面,又去医院看了胡春燕。
被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之后,胡春燕瘦了许多,躺在病床上,似乎比从前平静。见到闻小屿,也没有再一味地发泄怒火。
她的暴烈好像终于在现实面前烧了干净。情绪无法抵挡事实,唯有接受。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边。闻小屿把切好的水果装在盒子里放在床头柜,没有人说话。
从前就是这样,一家三口,谁和谁都无法沟通,家里不是寂静,就是火爆。闻小屿小时候哭泣害怕,无法忍受的时候会请求父母不要争吵或打骂自己,长大以后失去期待,才渐渐学会平静。
可如果不是胡春燕,他学不了舞,也上不了大学。他要如何对闻臻解释自己的心情呢?这种事对闻臻来说轻而易举,甚至不在需要进行思考的范围内,因此闻臻是不能理解他的。
“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原谅爸爸吗。”闻小屿忽然开口。
胡春燕不耐烦皱眉:“因为你是他从有钱人家那里偷来的。”
“不仅是因为他犯罪。”这番话已在闻小屿的脑海里来回打过无数次稿子,现在他终于能够顺利说出口,“你有没有想过,从爸爸吸毒背上几十万外债开始,未来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几十万,还不算利息,你在食堂炒菜,我打零工,爸爸的毒瘾戒不掉,没有单位要他,这笔钱我们十几年也还不完。我或许再也读不了大学,不能跳舞,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或许我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但是我有,”闻小屿这样说着,喉咙干涩,“所以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没有你那么坚强。”
胡春燕冷冷道:“现在你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当然不用管我们死活。”
“如果我不知道爸爸做的事情,如果他曾经愿意对这个家负责,哪怕一点,我都不会像今天这样看待他。”闻小屿认真对胡春燕说,“但他偷换我的人生,还差点再次毁掉我的人生,包括你的。我不愿意同情他,也不想再把精力耗费在他的身上。”
胡春燕激动道:“谁他妈同情他?要不是为了你——”
“你觉得他那种人能让我感受到父爱吗?甚至有时候从你身上,我都不能感受到你爱我!如果、如果你们不会爱人,就不要强行拼凑在我身边,那样只会让我很难受!”闻小屿一时情绪激动,“你知不知道自从他吸毒以后,变化最大的人其实是你?那时候我都感觉你变了一个人,特别暴躁,根本不听人说话。我每天都希望你和他离婚,我希望你脱离他,过你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变得正常。我想你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不用每天发脾气、吵架,不用还债,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买,做你想做的事情。”
胡春燕喘息着,眼眶通红,泪从她布满褶皱的眼角落下。她四十五岁,却老得像快六十岁,曾经的一头乌黑长发枯萎成暗黄的杂草,无序盘踞在她的头顶。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照顾我的儿子,看着他长大成人,成家。”胡春燕死死捂住自己眼睛,声音沙哑哽咽,“可是我没有儿子了。”
晚上李清回到家时,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才在房子后面的小花园里找到闻小屿。
闻小屿穿着件白色外套,蹲在地上闷头拨弄草坪。李清走过去,闻小屿才回过神抬头,站起来,很小声唤了一声,“妈。”
李清笑着过去挽起他的胳膊,“小宝想什么呢?来,和妈妈说说话。”
李清把闻小屿牵到旁边吊椅上坐下。吊椅旁的小白桌上放着阿姨特地给闻小屿端来的果汁和小点心,闻小屿一口没动。李清把果汁拿过来,放到闻小屿手里,“去过医院了?”
闻小屿点头。他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壁,喃喃,“她说,她没有儿子了。”
李清沉默。闻小屿问:“康知以后会和我的养母见面吗?”
李清微微叹一口气,说,“我想,有一天会的。但不是现在。”
她转头看向闻小屿,认真问:“小宝,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和你爸爸也谈过了。关于另一个弟弟,我想了很久,考虑还是继续抚养他,如果他愿意,就让他留在我们家。”李清轻轻握住闻小屿的手,“如果就这样突然让他回到他的亲生父母那边,我想这无论对他还是对你的养母都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康知从小身体不大好,这些年也一直在养。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来,你说呢?”
闻小屿愣住,“这样你和爸爸会不会很辛苦?”
李清顿时笑起来:“有什么辛苦的?你们都大了,不需要我们老人家多操心了。”
多养一个或是好几个小孩,对闻家来说也都无区别。闻小屿差点又没转换过来思维,点头:“那就好。”
“小宝不介意吧?”
“不介意。”闻小屿想了想,对李清说:“谢谢你......不、不是,谢谢妈妈。”
他差点咬了舌头,对着李清叫妈妈,还是不大习惯。李清却温柔摸一摸他的头发,“乖......妈妈还怕你会不高兴。”
闻小屿不会不高兴,他已经非常感激闻家,给予了他想要的和不曾想象的一切。与他互换的那个男孩在闻家生活了二十年,母亲不可能对他没有感情,这样的处理方式在闻小屿看来,甚至称得上完美。谁都不愿从高处走向低处,若要那个孩子立刻回到胡春燕身边生活,或许对他们母子二人都是煎熬。
也只有闻家这样的家庭才能做出如此包容的决定。
闻小屿抬头看着夜空。空气清朗,夜幕星光闪烁,坐在这样一个美丽静谧的小花园里抬头仰望星空,身边围绕扑鼻的花香和夜风的清爽,也是闻小屿不曾想过的体验。
如今看来,父亲和母亲也很疼爱那个孩子。闻小屿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却不能控制地感到点点失落和不安。
他想,闻臻对那个人也是这样心疼和放不下吗?
是否比起他,对待那个人更温和,更体贴,不会莫名就冷下脸,也不会那般专制不容抗拒。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是否早已培养出一种根深蒂固、无可取代的感情。
那是闻小屿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的二十年。
第14章
飞机抵达首都后,来接闻小屿的是乔乔。前一天晚上乔乔就发消息过来打听他的行程,询问他的飞机抵达时间。
闻臻让她来接人,这几天却不曾与闻小屿说过一句话。白天的时候不在家,晚上回家后,闻小屿要么在楼上练舞,要么已睡熟。同住一个屋檐下,竟是半点交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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