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听澜亦应声将他抱得更紧,指腹捋过他汗湿的额角,呢喃安慰,尽力回应他的求救。
抱紧,再紧一些。
像徒劳地钳住一尾滑溜溜的鱼。
可它终将潜入深海。
……
三个月后,时年二十七岁的叶辞在一次比赛中意外丧生。
他离世后,外界众说纷纭。
不靠谱的,造什么谣的都有,匪夷所思,极尽博人眼球之能事。
稍靠谱些的,说他受抑郁症及其他精神类问题干扰,导致比赛中的严重失误。
亦有好事者挖掘出这位风评两极化的新星赛车手早年的不幸经历——
幼年遭豪门生父抛弃,与母亲流落贫民窟……
遭继父虐待毒打,导致语言障碍……
成年后被认回豪门,成为生父争夺遗产的工具人,受尽不公平对待……
为给母亲治病辍学打工,导致高考落榜……
偏偏母亲病症恶化,不治身亡……
……
在获得霍听澜的庇护之前,他经历过许多黑暗痛苦的时刻。
或许,他的精神世界早已被焚烧殆尽了。
再温柔缠绵的春雨,也难以滋润一方焦土。
这些关于叶辞早年悲惨生活的传闻消失得相当快。
在被现实的重拳彻底击溃前,叶辞一直很要强,不愿被人可怜,霍听澜不希望他的疮疤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各路瓜贴常常存活不过几分钟,不过这难以阻挡八卦的小面积传播,与叶辞有关的新闻评论区中一直不乏乐于向路人科普的八卦爱好者。
某条转发量超过十万的讣告新闻下方,在众多车迷的缅怀悼念声中,有一条稍显“矫情”的热评——
“难以想象霍听澜会有多痛苦,他永远失去他的小先生了。”
有路人好奇地问起霍听澜和叶辞的关系,便有人在楼中八卦起来。
“他们结婚五年了,那时候叶辞才二十二岁,霍听澜有一次碰巧看到他比赛,应该算是一见钟情,据说死缠烂打追了半年才追到。霍听澜比他大十二岁,就一直管他叫小先生,婚后两个人互相还是挺客气的,就有点儿相敬如宾的感觉,不过叶辞本身就是那种内敛性格,所以这对还是很甜的,真是可惜了……”
“霍是A+级Alpha,和Omega契合度普遍低,100%和他契合的Omega,他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个了。”
“就算遇到第二个又怎么样……吃到完整瓜的表示霍听澜真的很深情,如果连他都能轻飘飘地再娶一个那Alpha里也没什么好人了。”
这个话题被提起来,评论区也渐渐聊开了。
一小时后,有一条新的评论被顶上前排。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霍听澜能早一些遇到他的小先生,早一些把他保护好,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下方附和者众。
……
霍听澜醒来时,天色将明未明。
手机闹钟铃音聒噪。
早晨6:00。
霍听澜划掉闹钟,重新合上眼,探出一只青筋浮凸的左手,向身侧摸索,寻觅那瓶半满的龙舌兰。
叶辞不在了。
太疼了。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破了一个洞。
神经渴求着高浓度酒精的浸泡,泡得迟钝一些,才能好受一点。
然而,他没能摸到想象中沁凉细韧的酒瓶颈,反而碰到了一片光滑的液晶屏幕。
那触感几乎是有些陌生的。
“……”
霍听澜蹙眉,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荧荧地亮着,深黑的底色,上面铺排着各色心电图般陡峭的线条与密密麻麻的数字,是一款他十分熟悉的金融软件的界面……
而他本人居然伏在办公桌上,淡金微光自百叶窗款款洒落。
就好像他昨晚熬夜处理公务时不慎睡了过去。
可能么?
他哪有心思工作。
但是怎么会在公司……
梦游吗?
太滑稽了。
霍听澜撑起上半身,疼似的咧了咧嘴。
然而,这个嘲弄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起来就蓦地冻住了。
半梦半醒间的混沌褪去,只是一刹那,他忽然清醒无比。
这个地方……分明就是他十年前的办公室。
身体先于思维,只一眼,霍听澜精准地扫向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潜意识已感知到了什么,眼瞳极黑极亮。
周六06:02
2021/……
霍听澜竭力稳住呼吸,凭指纹解锁手机,手机显示的仍然是这个日期。
翻开通讯录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
依照记忆,他给当年的特助拨了通电话。
清晨六点半,对面三秒接通。
是那位特助的作风,一个任劳任怨、随叫随到的Beta。
“霍总。”
也是熟悉的声线。
霍听澜一言不发地摁了电话,踱至落地窗前,清晨的玻璃笼着一层濛濛的光,映出他的脸。
英俊,线条锋利,眼眸乌沉,透着几分罕见的错愕,而且……还算得上年轻。
这是他三十岁时的样子。
这里是十年前。
蓦地。
心脏不要命般疯狂搏动起来,血液翻沸,鼻梁骨酸涩得生疼。
这一年,叶辞才十八岁。
一切都来得及。
……
下午两点,地处市郊的风驰赛车场正热闹着。
赛道边,一辆重型机车停在射灯下方。
车身金属配件在片刻前的比赛中升温至滚烫,被午后炽白阳光烤着,热度灼人。
车旁,一条长腿撑着地,骑手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
他穿一件深色卫衣,连帽的设计略显稚气,帽檐下漏出几绺细软黑发,洁净地搭在眉骨上,与周围装扮猎奇的飙车族格格不入。
叶辞,十八岁生日刚过,辍学一年多,目前在天成私立学校重读高二,结构性别男,腺体性别……户籍卡上的记录已经在几天前改成了Omega。
他捏着一沓钞票,数清了,揣进口袋。
……还差得远。
叶辞眺向赛道,浅淡瞳色与皮肤都透着股冷劲儿,薄瓷般,又硬又脆。
风驰赛车场在市郊经营多年,提供赛道与多种赛车租赁,摩托、方程式,都能玩。车场是合法经营,但过来玩儿车的大多不是善茬儿。飙车烧钱,赛道、车、油,处处真金白银,于是这一片常来跑比赛的人中渐渐兴起了跑输给钱的规矩,一开始来去都是小钱,纯属贴补赛道费和油钱。后来这群人玩带钱的玩惯了,数目也跟着膨胀,有时一场输赢几千上万,连输几场大的保不准连车都得抵给人家。
“玩一把?”一个黄毛骑着辆哈雷朝叶辞滑来,一身耳钉唇钉铁链子,卸下来能称出好几斤。
黄毛是赛车场常客,技术不赖且擅使阴招,屁股底下那哈雷就是飙车赚来的。
叶辞记不住这号人,只简略道:“好。”
“玩儿多大的?”黄毛舔舔嘴唇。
叶辞调整头盔,咬碎口中牛奶味儿的糖块:“都行。”
黄毛笑笑,杵着地的细腿多动症般悠来荡去,他端详叶辞穿着,开出个不算过分的价码:“三千,敢玩儿吗?”
叶辞垂眼:“敢。”
惜字如金。
两辆摩托车滑向赛道起点。
黄毛斜眼打量叶辞,目光黏糊糊地转过一圈,落在叶辞脚上。
杂牌球鞋,廉价、磨得发旧,但干净,许是用漂白剂漂过,白得纯情。
黄毛一咧嘴,在头盔里乐——都说这位是这个月新来这片玩儿的牛逼车手,飙起来怎么疯怎么猛,其实不就是个小孩儿?
引擎咆哮,两辆重机车冲出起点。
哈雷势头生猛,起速马力全开,铆足劲要给叶辞来一记下马威。奈何叶辞给油更狠,纵使硬件不敌仍死死咬住距离,两车战况胶着僵持不下,直到飙至赛道中段,叶辞精准捕捉到前车身后一米多的低压区,吸尾流抽头反超,造型硬派的川崎重机车咆哮着擦过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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