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文刚想说我不做,我不需要按,我身体好得很,前台小姑娘已经拨了拨铃,没什么情绪地播报:“郝师傅上钟,高师傅上钟,三号理疗室。”
……老伯伯应该不会提供什么特殊服务吧?他胡思乱想着。
那老伯笑着招呼沈朝文:“小伙子,过来啊!我耳朵有点背,麻烦你跟我说话大声点。”
他小心地进了那间理疗室,闻到房间里很淡的中药味。那个老伯洗完手,走过来提醒他:“小伙子,脱了鞋躺好。”
沈朝文按他的说的做了,躺下,闭上眼,把后背留给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伯。
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有点紧张。
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似乎会变敏锐。他听到姜默和那个年轻技师在说话——
姜默说:“感觉你有什么喜事儿啊,眉开眼笑的。”
“这你都能看出来。”
姜默信口道:“谈恋爱了?。”
那年轻技师腼腆道:“没……”
姜默笑:“那就是有了!”
这老伯按的手法和他的长相一样,宽厚,柔和。一开始会觉得有点疼,但疼过之后,好像慢慢就开始舒服了。
那老伯忽然对他道:“年纪轻轻的,颈椎似乎不太好。”
沈朝文立刻否认:“怎么可能?我平时坐姿什么的都很标准。”
那老伯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好像就是过于标准了。”
沈朝文沉默了会儿,问:“什么意思?”
那老伯说:“我刚刚看你坐的样子,绷得太紧了,像一把拉满的弓。挺得太直了其实也不太好,保持久了,脊椎需要承受过多的压力,身体会累。过刚易折,很简单的道理。”
沈朝文愣了愣,还想着这老伯的话,旁边那俩人的对话又飘进耳朵里——
姜默正在打趣对方:“挺好。什么时候表白啊?”
那盲人技师笑:“那要请你给我支支招了。”
姜默说:“我还真没追过别人,没招。”
“哎呀,我说着玩的,怎么可能去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我这情况你也知道。”那技师又道,“我就说给你听听而已。”
姜默说:“感情的事儿,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那盲人技师自嘲:“我都看不见,总觉得没资格喜欢人家。”
静了会儿。
姜默慢慢道:“我看过一个戏,中心思想就是讲爱情的盲目性,说陷入爱情就是盲目的,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一切。我觉得吧,大多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估计比你视力还差。”
那技师笑了,问:“默哥,什么戏这样说的?”
姜默说:“一个话剧。等下次有演出,我送你票,你去听。”
那技师说:“那不行,你跟我说一声,我自己买票……唉,默哥,你记得少喝冷酒,啤酒一点都别喝了,坐久了记得多活动活动,右肩有点僵。”
姜默答:“嗯,知道的,我本来也不爱喝啤酒。”
就听到这里。偷听被打断了,因为帮沈朝文按完半个身子的老伯突然给他来了句:“感觉你湿气有点重,我给你拔个火罐吧。”
火罐??沈朝文惊得抬起头来:“不了吧,有……有必要吗?”
老伯劝他:“你试一次?试一次就知道了,我建议你拔。”
沈朝文都不好意思告诉老伯,他从小到大没搞过这玩意儿,有点害怕,不敢做。
他和老伯拉锯的时候,姜默又跑出来横插一脚:“拔,给他拔!狠狠地拔!这人平时总没个笑脸,一看就阴气重,湿气肯定更重,拔他!”
沈朝文:“……”
于是沈朝文又云里雾里地被那老伯按着拔了罐。
他拔的时候姜默肩膀已经按好了,无所事事地在边上戳他的手,笑他:“紧张吗?怎么捏着手啊?”
沈朝文埋着头,一边忍受背部的异样痛感,一边在心里大骂姜默。
“小朝文,你要勇敢啊!”姜默语气很欠,“看看你背上这一个个火罐印子,全都是你勇敢的烙印啊。”
沈朝文气得头晕:“你闭嘴吧!”
“别紧张,别动气,放轻松。”
“你别说话!”
……
从那家店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朝文头重脚轻,觉得自己被拔得十分虚弱。姜默揽着他往家走,笑着问:“快活吗?”
沈朝文被一通专业推拿整得疲惫不堪,很累,但还是强撑着跟他说话:“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点个男的快活,吓死我了。”
姜默笑:“哦,意思是点个女的就不会吓到你?”
“会被吓得轻一点。”
“就算是男的和男的也很正常。”
沈朝文:“你不觉得奇怪?”
姜默偏头看他:“我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沈朝文被他反问住,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姜默拍拍他的肩,姿态就像哥哥在教育弟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跟你不同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性向,爱好,你可以不认同,不喜欢,但你要尊重别人。以后如果遇到,用平常心看待这种事,好吗?”
又没说不尊重,就是不太懂那些……沈朝文踢了一脚面前的小石头,还是点头应了:“嗯。”
静了下,他突然想起那个年轻的盲人技师。
他扭头问:“你跟那个技师关系很好吗?”
姜默说:“还行吧。我有一次睡落枕了去那儿,就他给我弄好的,后来又去了几次,慢慢就熟悉了。郝师傅郝师傅,手上功夫确实好,年纪虽然轻,但懂很多中医知识,有点学问的。我跟你讲啊,中医里面很多道理都很有意思的,那跟古代哲学里的很多思想都……”
沈朝文听他扯了半天中医的深奥哲学,最后只回了一句:“你那个麻花睡姿,落枕也很正常。”
闲扯几句,姜默把手搭到他肩上,很随意地搂着他:“怎么总是板着脸?老感觉你在不高兴。”
沈朝文点头,答他:“我习惯这样了。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过我有点面瘫。”
确实,姜默在心里默默点头。沈朝文五官生得很好,非常优越的三庭五眼,但他不爱笑,表情少,像一坨冰。和名字不符,他长得一点都不文气,气质更冷硬锐利一些,有一种很硬的精气神,那是骨子里的东西。
姜默觉得沈朝文的气质和记忆里那个老家很相似——247厂,生产钢铁的重镇。那个地方有很长的冬夜,大雪,再配上冷冰冰的钢铁工厂地域背景,会给人一种厚重的冷肃感。
“长得帅很好啊。”姜默道,“你爸妈把你生得那么好,这是你的优势,要好好利用起来。”
其实沈朝文不喜欢别人跟他提父母,这是他的敏感点。
他不喜欢他爸。他爸喝醉了不会像姜默他们一样背诗玩儿,只会砸东西,骂人,或者疯疯癫癫地哭闹,这个爸一直是沈朝文的心病。他跟妈妈也没什么感情,毕竟他上幼儿园她就离婚走了,现在有了新的家庭,几年前还生了个儿子,有了新生活。
长相,身体,生命,都是父母给的。
他不喜欢他的父母,但又不得不接受父母给的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的长相。
“对我而言,长相不是优势。”沈朝文低着头道,“我觉得长相在很多时候毫无作用,只是装饰。”
姜默不认同:“长相很重要,在某些时候,美可以是武器。不过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对吧,你看,你爸妈虽然把你生得很帅,但你长成了这样冷冰冰又无聊的样子。我虽然没有惊为天人的样貌,但我有人见人爱的性格……”
沈朝文打断他:“我面瘫、冷冰冰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个相貌普通的人,可老天没让我选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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