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
楚老爷子放下手中的书,从容不迫地摘下金丝边眼镜:“坐吧。”
楚淮应了声,依言坐下。
楚老爷子和蔼地笑了笑:“不要拘谨,你很久没回家了,今天你生日,家里给你办个宴会,老爷子我也刚好喊你上来说会儿话,咱爷孙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聊聊天了。”
楚淮笑了笑:“外祖你什么时候想跟孙儿聊天了,说一声便是,孙儿随时都会回来的。”
楚老爷子「嚯嚯」笑了声,眉开眼笑,看上去被这话哄得很高兴。
“好啊,好啊。”
“去见过你母亲了吗?”楚老爷子问。
“还没。”楚淮:“还没来得及去见。”
楚老爷子一声长叹,似是感慨又像是惋惜:“去见见她吧,桐儿她也很想你的。”
楚淮:“嗯,之后会去见的,外祖。”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落寞:“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楚老爷子看着他这幅样子,眼睛微眯,浑浊泛黄的眼珠划过一丝探究。
“我听别人说,你今天特地没有让温妮来?”
楚老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在看一个赌气不懂事的小辈一样,对楚淮道:“怎么,现在还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介绍温妮是你的未婚妻?”
终于说正事了么……
楚淮垂首敛眉,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外祖,家里的堂哥们都还没定下来,我怎么能走在他们前面呢。”
楚老爷子语重心长:“小淮,你心里有怨气,外祖理解,这件事的确是仓促了些。”
“从小到大外祖是最疼你的,你私底下喜欢谁,对谁好,外祖不干涉,但是外祖希望你走正道。”
“温妮这丫头我也看了不少年了,长得漂亮,人也优秀,他们家最近跟我们家亲近,人家小姑娘从小喜欢你,你莫尔斯叔叔也看重你,如果要说妻子,她最好的人选。”
“实话实话,在这件事上,外祖对你很失望,从小你就是最明事理的一个,怎么现在长大了,反倒糊涂了呢。”
“在我们这种家族里,身不由己的事还少吗。”
“有你母亲前车之鉴,外祖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未来跟桐儿一样,被别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
楚淮走后,楚老爷子背着手走到窗户前,对着窗外黑黢黢的天,沉思了好久。
“陆顺,你觉得淮小子听进去了么。”
陆顺微微躬身:“淮少爷一向聪明,家主的良苦用心他不会听不明白。”
“是。”楚老爷子眯起眼睛,眼神有一丝阴霾,意有所指:“小淮他是很聪明,看得多,想得多。”
“所以才越来越不听话了么……”
陆顺依旧面带微笑,恭敬道:“楚少爷很明白,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家主您给的,只要家主您还宠着他,他就还是外人眼里的楚少爷,我想他是不会不听你的话的。”
与其说是不会,倒不如说是不敢。
因为一些缘故,楚家内部对楚淮怀有恶意的人不在少数。
如果作为家主的楚老爷子不再护着他,那楚淮在楚家的处境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
楚老爷子闻言,半晌没说话。
但是作为跟随多年的管家,陆顺能看出老爷子现在心情很愉悦,刚刚那番话说进老爷子心坎里了。
“再看看吧。”窗户倒映出老爷子半张脸,表情平静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轻声道,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孩子心眼多着呢……”
楚淮走下楼,王姨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少爷,小姐在三楼。”
“夜深了,看少爷刚刚宴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怕少爷饿着,小姐吩咐我们煮了些长寿面。”
楚淮愣了愣:“她吩咐的?”
王姨低下头,更恭敬了:“没有,是我们这些下人擅自主张。”
楚淮回过神来,自觉失言:“没事,带路吧。”
楚家主宅,三楼最深处的疗养房,是楚家所有人避之不谈的地方,可以说是楚家的禁区。
那里住着楚家一位精神失常的小姐。
楚栖桐,楚淮的母亲,楚老爷子原配夫人唯一的女儿。
刚走到疗养房外的小客厅,楚淮就看到最深处疗养房门板上搭着一只苍白纤细的手。
那双记忆中清澈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透过门打开的一点点缝隙,静静地看着他。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开灯,通过客厅的光能看见女人脸上一片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神平静地像一潭死水,直勾勾盯人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王姨招呼楚淮坐在小客厅的茶几上,不多时端上了碗面。
面应该是刚煮好没多久,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汤底清澈,面上散落着几块牛肉,一旁还点缀着煎蛋和菜叶。
楚淮盯着那焦黄的煎蛋,有些失神。
王姨:“少爷,吃吧。”
楚淮压下心里的波动,应了句:“好。”
说完他就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他吃得很慢很优雅,细嚼慢咽的,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深入骨髓的教养,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门板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那股盯人的视线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那间黑暗的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小提琴声。
有时是一段连贯的旋律,有时又是几个破碎的音符,偶尔还夹杂着刺耳的杂音。
对此,周围几个佣人见怪不怪。
小姐精神失常后,经常在房间里捣鼓一些乐器。
听说那些乐器是小姐曾经的恋人留下了,她的恋人是一位音乐家,两人曾经非常相爱。
后来小姐遭到了恋人的背叛,精神失常,所以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睹物思人。
楚淮就着那乐声吃完了一碗长寿面。
王姨见他吃完,问道:“少爷,今天你还弹琴吗?”
或许是继承了小姐那位恋人的基因,楚淮从小对音乐也极有天赋,偶尔回家时会坐在钢琴前,一弹就是几小时。
楚淮微笑着起身:“不了,我要回学校了。”
王姨微微睁大了眼:“少爷今天不留下来过夜吗。”
“不了。”
临走前,楚淮最后看了眼疗养房紧闭的门,温声道:“王姨,照顾好我母亲。”
王姨低下头,低低诶了声:“我会的。”
“怀英……”
突然,疗养房内突然传来一道唤声,也不知道是在叫谁。
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十几年来一直喊少爷「怀英」,有人说这是因为小姐精神失常了,在喊曾经的恋人的名字,也有人说小姐还没精神失常前给淮少爷起的本名就是「怀英」,只是后来被楚老爷子改掉了。
具体真相如何,无从探究。
听到这个名字,楚淮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没有多做停留,大踏步向外走去。
走出主宅,楚淮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
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这栋建筑。
富丽堂皇,气势恢宏,极尽奢靡,庭院、花园、假山……无一不是美轮美奂,精巧绝伦。
寻常人家的人在这里看上一眼都已经是奢侈了,更妄论在这里居住。
楚淮表情平静。
借着浓重夜色的掩盖,谁都看不清他眼里的意味。
这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着的地方。
但这里永远算不上家。
……
直到楚淮走后,王姨把东西收拾好,开始准备今日睡前的药物。
每周都会有医生定时上门检查楚栖桐的身体状况,调整药物用量。
这件疗养房更是比医院的高级病房还要设施齐备,装备齐全,足以见楚老爷子对这个女儿有多么上心。
王姨倒好水,备好药,轻轻敲了敲疗养房的门,没等里面应答就直接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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