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觉得方启说的有道理,但又有哪里不太对。
孙小九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跟子慕一样,那么聪明啊……我们去学校,跟大家一块儿读书上学都不一定能学会,更何况是在家里自己看书。”
雷家村的孩子们从小听到大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要好好念书,读书好了,将来可以改变命运。家里的这些长辈们还是希望他们将来能去城市里找一份正式工作,体体面面的,不用再吃这些苦。
这样的话对别人有用,但对方启来说并不是。
方启平淡道:“还好吧,无所事事混过一生才辛苦。”
“啊?”
“做人,要有目标。”
“我妈说,想让我以后好好念书,考个师范,以后能分配回来当老师,抱上铁饭碗……”
“那是你妈妈的目标,不是你的。”方启摇头,“你得先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知道以后想干什么,再去重新学习需要的知识,不用人催着你看书,你自己就想看了。”
孙小九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鱼塘问:“就像你养黄鳝?”
“算是吧,不过我还差得远,你们不要看我,看雷老大,他就有远大目标。”方启坚定道:“他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这个例子一举出来,围拢一圈的少年们没一个反驳的。
雷东川是雷家村公认最有出息的一个,这话不光大人们说,一群少年人们心里也这样认为,甚至他们在听到的时候,心里会隐隐觉得自豪。
在自豪的同时,他们也在反思,自己能做些什么。
雷家村依山傍水,资源丰富,可以实时操作起来的东西有很多,他们眼睛里看到了,也跟着雷东川做过许多事,慢慢有了一些想法的雏形,虽然现在还比较迷茫,但是种子一旦种下,终有破土发芽的一日。
鱼塘附近围网轻轻晃动,方启瞧见了,起身道:“我去看看。”
孙小九马上跟着站起来,道:“我们也去!”
围网上困住的是一只鸟,方启他们把它从网上摘下来,放走了。
孙小九看了一会,忽然笑道:“雷老大以前带我们爬树摸鸟蛋,凑了七八个裹在毯子里,生怕碰坏了,就等着子慕来了给他吃。我记得那会儿子慕还小,学校非要他去参加什么奥数比赛,最后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个礼拜,孵出了一窝小鸟……”
方启听了一阵,忍不住问:“后来呢?”
孙小九道:“那些小鸟不吃米,吃虫的,我们抓了好多过去,子慕吓得头发都炸起来,真的,一下就翘起来了,”他想起来还觉得逗乐,“雷老大发了好大的火,让我们把虫子和小鸟一起带走了。”
方启大概也猜到这样的结局,白子慕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小孩,但打眼一瞧就知道也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孙小九拿手电筒在周边的芦苇荡里晃了晃,随意闲聊:“老大说这周末不过来了,只抽出半天去十方镇那边,当天晚上还要回市里去。”
方启没听到这个消息,问道:“怎么了?”
“前几天降温,子慕感冒了,老大一直挺自责,估计晚上要回去守着吧。”孙小九说道。
这也确实是他们经常见到的事,大家都习以为常。
方启道:“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孙小九道:“那是,子慕可是雷老大背着长大的,老方你来的晚不知道,来来,我给你讲讲——”
春末,微风习习。
一排手电筒晃过水面和芦苇丛,少年人谈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声线,或清澈,或沙哑,谈天说地,自由自在。
时间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雷家村修了路,盖了成排的小洋房,村口那家百川超市已经从一家开成了十余家,连东昌市里都有一处占地千余平的超市,俨然已经成了当地最大的连锁超市。
而东昌制衣厂,也在琴岛市和京城都开了分公司。
琴岛市的公司依旧做牛仔系列的衣服,这么多年来,“DC”这个商标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品牌,也是当下年轻人追逐的时尚。
春末,北方的天气依旧有些凉意。
雷东川正在家里守着白子慕。
雷东川念高中开始,就渐渐开始长出了雷家人的优势,身高腿长,臂膀有力,只是坐在床边就能投下一片颇具压迫感的阴影,他五官比起前两年的长开了许多,眉眼深邃,拧眉的时候,一般人不敢跟他对视,总会下意识心虚。
白子慕躺在那,瞧着蔫蔫儿的,眼睛和鼻尖都泛红,还在那逞强:“我没病。”
雷东川没吭声,只伸了手到被子里,摸索着探进衣服里找出体温计,拿出来看了下:“38°2。”
白子慕还在抵抗:“妈妈说了,不到38°5就不用去医院打针。”
雷东川道:“再说一句,就喝一整杯温水。”
“……”
每年到了换季的时候,白子慕总是容易生一些小病,有的时候是咳嗽,也有的时候是感冒发烧,往年的时候董玉秀不管多忙都会请假从制衣厂回来陪他,但是这次白子慕生病的时候,她人在京城,只能打几个电话来问问。
白子慕喉咙疼,说不了话,雷东川就过去接了电话低声跟董玉秀回复:“……吃了药,对,我知道吃哪几种药,姨你放心,等晚上看着严重了我再送他去医院挂点滴。”
董玉秀那边声音有些嘈杂,信号也不好,断断续续:“吃过饭了吗?”
雷东川道:“吃了,我给他煮了白粥,晚上还吃了一点蛋饼。”
“……你呢?”
雷东川笑了一声,道:“我也吃了,姨,甭担心家里,我跟学校请了两天假,能照顾好弟弟。”
董玉秀道:“好,我争取这两天就先回去一趟。”
雷东川道:“我妈也说明儿回来,姨,要不你再等两天,不然这样来回跑,太辛苦了,小碗儿知道肯定不愿意。”
董玉秀犹豫一下,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等下周三回,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过去,你帮我照顾好弟弟,自己也吃点药预防一下,别传染啊。”
“好。”
雷东川挂了电话回去,白子慕躺在那还没睡着,大约是呼吸不畅,嘴微微张开一点,唇瓣带着一点樱粉色。
雷东川坐在一旁摸了摸他额头,白子慕想躲,雷东川按住了问:“躲什么?”
白子慕小声道:“你手好冷。”
雷东川摸着他额头发烫,给他裹了下被子,问:“又冷了?”
白子慕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道:“还好困,哥,我想睡一会。”
“睡吧,我守着你。”
大约是信任的人守护在一旁,白子慕很快昏昏沉沉睡着了。
他再醒来的时候,闻到医院里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眼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果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他手指不过轻轻动了一下,一旁坐在椅子上趴着睡觉的人立刻就觉察了,含糊道:“醒了?”
白子慕手有些僵硬,试着动了下,才发现是被雷东川握着拢在手掌里,手背上是被胶带固定住的针头,正在缓缓输液。
雷东川放开他的手,打了个哈欠,起来活动了下:“你昨儿晚上一直乱动,差点鼓针,我去问了护士,说可能是药水太冷了……现在好点没?我上了闹钟,换药的时间都记着了,你再睡会,我去给你买早点,有想吃的没有?”
白子慕道:“想喝豆浆,再买几个肉包。”
雷东川捏他鼻尖一下,被逗乐了:“说你想吃的,提我爱吃的干吗?你从小就不爱吃肉包子。”
白子慕没什么胃口,看着还有点蔫蔫儿的,雷东川也不为难他,起身下楼去买了早点,他弟喜欢吃的也就那几种,这个时候来碗白粥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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