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你了吗?”
一句不愉快,吴栋当即撕开吊儿郎当的假面,抱着胳膊发出声冷笑:“我只是想在王哥面前立点功,没想要把你怎么样,许戚,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大家都是同事,平时那点小忙用得着分那么清吗?”
“你邀功,所以要篡改我写的合同吗?”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知不知道只要一句话的功夫,我就能让王哥把你开除?”
许戚完全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和吴栋起冲突,办公区周围没有遮挡,吴栋咄咄逼人的声音已经惹来同事看好戏的目光。
众人的注视下,许戚有一种快要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脸色差得和纸糊一样白。
吴栋被他的模样唬住,到底真的怕出事,语气里的气焰歇灭一点,但硬是要维护住面子,丢下一句讽刺:“刚才我还说要帮你说话,现在也用不着多此一举,反正你在公司里的日子算是到头了,到时候可别赖着不走。”
周围人给许戚投去同情的目光。
吴栋的话,算是直接给许戚下达最后通牒,赤裸裸地宣告:裁员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许戚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除了对吴栋发出的聒噪感到无止境的厌烦,没有任何意外。
漆黑的电脑屏幕映出一张脸,许戚摘掉眼镜,撑住钝痛的额角,闭眼三分钟后,面前的屏幕还是一会变成两块,一会浮现出奇怪的图案,无法达成统一。
脑子里的零件坏掉了一块,他不知道该怎么去修。
旁人看见许戚的第一眼,总会因为他惨白的脸和阴沉的气质下意识以为他身体不好,其实没有这回事。
去年的体检报告里,除了肺活量稍弱一些,许戚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他是和周围人一样健康、完整的个体,至少从外表上看是这样,只是稍微瘦些,在人群里不起眼一些。
但许戚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正在迂缓地腐败,仪器检查不出来,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这份凌迟般的折磨。
他好像生了病,病根埋得太深,想要挖出来首先要把血淋淋的过去剖开。
许戚想,他是一个懦弱又没用的人,不敢向出轨的妻子提离婚,不敢反驳践踏他尊严的上司和同事,生活里一切不遂心意的事,都会被他用逃避搪塞。
换得一团失败、糟糕、乱麻般的人生,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情。
饭桌上,许戚格外沉默,即使平时的他已经足够安静,梁悦依旧能感受到许戚今晚藏了心事。
“白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什么。”
许戚不愿意说,梁悦可有可无的关心便止步在这里。
客厅里的电视关着,梁悦不喜欢吃饭时被工作电话以外的声音干扰,偌大的房子只有筷子碰到瓷盘的动静,许戚不自觉捏紧手指,缓慢地说:“如果我辞掉现在的工作...”
“你说什么?”
梁悦松开筷子刚夹到的菜,咬重‘辞职’二字做为反问,不知道是笑许戚说这种幼稚的话,还是觉得不可理喻,“你现在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已经想好下一份工作要做什么了。”
许戚咬紧后牙,磨了磨,低声挤出一句:“还没有。”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太好笑了,梁悦一概没有劝诫,把刺耳的声音都融进一声轻笑里,她夹起那道菜,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吃饭。
连理由都不愿去问许戚。
许戚嘴里的菜淡如凉水,咽下去的时候长出了根根倒刺,从喉咙一路割到痉挛的胃。
吃完晚饭,照例是许戚洗碗,他收拾好厨房回到卧室,日记正写到第三行,外面突然响起关门声,许戚撂下笔到客厅,玄关的地毯上摆着梁悦的拖鞋,她刚刚出门了。
此时此刻,梁悦的任何行踪都让许戚草木皆兵。
他关掉灯,靠到窗边时正好看见一辆白色奥迪驶出小区,仅凭车型许戚就知道那是梁悦的车。车尾灯一路消失在了路口,许戚才发觉扶着窗台的手心渗出冰凉的汗珠。
他回到房间,焦虑地来回走动,点开梁悦的微信在聊天框里打出一行字,删减,重写,来来回回不知道写了多少版本,许戚始终按不下发送键。
问了又能怎么样?
梁悦想怎么撒谎,就能给他什么样的回答。
许戚回到微信的主界面,平日里找他的人很少,左下角仅有的几个红点都来自公众号和广告,往下一瞥,就看见上周六新加的廖今雪的微信,夹在公众号和文件传输助手之间。
浓稠的夜空,挂着一轮干净的月亮。
手指不受控制点了进去,上面只有一句添加好友的自动回复,这个来之不易的联系方式,现在终于到了发挥用途的时候。
许戚打下一行字,没有修改,直接按下了发送。
:你在哪里?
很快,廖今雪回复:外面。
许戚盯着这两个字,抿了抿干涩的唇,艰难写出一句话: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五分钟过去,最新消息依旧是他上面发出去的那句问话。
许戚攥紧手机,不管他怎么从中阻挠,该发生的事情终究都要发生,可他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再经历一次彻头彻尾失败的初恋,被廖今雪第二次夺走珍贵的东西。
直到手机响起一声。
廖今雪:对,有什么事情吗?
这行字像有别样的魔力,勾住许戚的神,鬼使神差按下一个字:有。
随后加了一句:很急。
他有事。
所以不要去见梁悦。
对面静了一会,久到许戚以为廖今雪不会再回复,穿插进一条新的讯息。
廖今雪:你要过来吗?
第9章 我们回家
咖啡馆内点亮暖黄色的顶灯,客人们的身影透过落地玻璃窗与来往的行人擦身而过,隔开两个世界。
许戚看见窗边倒映出廖今雪的侧脸。
他膝盖前的矮桌上放着一杯咖啡,手指翻过一页摊开的杂志,光晕落在他脸上,睫毛根根分明,漫不经心地浏览时眼皮突然撩向这个方向,许戚即将迈开的脚步定在原地。
时间流速渐渐地迂缓。
“要喝点什么?”
许戚把头埋进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一遍扫下来什么饮品的名字都没有记住,忍不住瞟向廖今雪面前的咖啡杯,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点了什么?”
廖今雪道:“拿铁。”
“我也要这个。”
服务员询问了冷热和杯子尺寸,收起菜单回到咖啡制作台。
许戚没有了能够拿在手里的东西,两跟手指无意识地放在大腿上搅动,廖今雪把杂志放回矮桌,是每个咖啡馆里随处可见的时尚杂志。
稍微安静了一会,廖今雪看着许戚,问:“可以在这里说吗?”
“什么?”
许戚怔了一下。
“你短信里说有很急的事情要和我说,可以在咖啡馆里聊吗?不行我们换一个地方。”
廖今雪补充了解释,根本不知道许戚差一点忘记自己为了阻止两人见面而胡诌的理由,慌忙掩盖住险些暴露的谎言。
“没事,不用换地方,你...”
服务员端着咖啡过来,打断许戚到嘴边的话。
等对方离开,许戚垂眼去看桌上两杯一模一样的咖啡,面对面摆放,透出若隐若现的亲昵,一丝隐晦的满足感充盈全身。
至少这一刻,他与廖今雪平等地坐在一个地方,喝着一模一样的咖啡。
他们就像是一样的人。
许戚把刚才没有说的话问了出来:“你一直都在咖啡馆吗?”
廖今雪背靠软垫,逼仄的桌下空间让他不足以伸直两条腿,交叠在一起,从容不迫地回答:“我刚才在和同事吃饭,你发给我短信的时候,我正准备回家。”
许戚为自己先前的猜疑萌生一丝窘迫,但同时舒了一口气。
梁悦出门不是为了去见廖今雪。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话出口,许戚才想起他和那天诊室里说了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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