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躲不过(51)
秦意宁从人家身上起来,找了个空位坐下,道了声抱歉后,询问起这是要去哪里。
“我是要去城里打工的,那几个小的是去城里找爹娘去的,反正都是一个地方。”刚才担任了人肉垫的男孩儿开口了,他是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看你这打扮,不像是我们这儿小地方的啊,出来这一趟爹娘知道吗?”
“我没有父母。”秦意宁道,“我是被大家轮流养大的。”照顾过他的神仙妖怪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了。
而男孩儿显然脑补出了个很悲惨的故事,他叹了口气,搂住了秦意宁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我不也没有爹娘了吗。人啊,怎么都是要活着的,以后的好日子等着呢。”
秦意宁点点头,算是应下了男孩儿说的话。
“唉你叫啥?你叫我岩子哥就成,以后我来罩着你。”男孩很自来熟,在他眼里,新上来的小娃娃是个需要他关照的小弟。
秦意宁对这样的人是比较有好感的:“你叫我小宁吧。”
“小拧巴?”岩子一脸不解,长得这么好看的娃,怎么就没个听起来也挺好听的名字。
秦意宁:“……”好像有哪里不对?
绿皮卡车行驶在人烟罕至的土路上,扬起烟尘,头顶上还有火辣辣的日头,坐在一点儿遮挡都没有的后座简直是一种酷刑。
而孩子们却并没有表现出难受,他们还很兴奋,叽叽喳喳讨论着到了城里后要干些什么。
眼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山头,孩子们纷纷拿出了准备好的干粮和水,看着自己身边儿都是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脸儿,从没吃过什么干粮的秦意宁小朋友也咽了咽口水。
孩子们中出的最快的是岩子,他三两口叫解决了一个杂粮饼,正想着要不要将明天的份匀过来一点时,他注意到了一个热切的目光。只见那新上车的小孩儿眼巴巴瞅着自己,看上起别提多可怜了,岩子也不由得心疼。
他也是过了一段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断然是不会同情其他饿肚子的人的,但是自己不久前还答应会照着眼前的小孩儿,而小孩儿身上显然没有吃的。
秦意宁从不会张口讨要什么东西,以前人们都是争先恐后地给他送贡品的,所以他从没有开口朝凡人要东西的经历。他看着小孩儿们大口大口吃着,也只是好奇而已。
而岩子看着他的眼神而,咽了咽吐沫。做了很长的一段心理斗争之后,岩子还是拿出了明天要吃的饼,掰了大拇指肚那么大的一块儿,悄悄递到小孩儿面前:“忍着点儿,等到了大城市里,总会有吃的的。”
秦意宁结果岩子的饼,放到嘴里嚼了嚼,渣渣的,那味道真是无与伦比的难吃。但是,小孩子们好像吃的很开心的样子,他还是说了违心的话:“好吃。谢谢岩子哥。”
岩子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吃亏了。
车子行驶了三天两夜,在这段时间里,秦意宁听岩子畅想着未来,说自己要如何如何发家致富。而岩子每天都会匀一点点儿食物给秦意宁,秦意宁也没有拒绝。
岩子说,他想和自己的父母那样战斗在第一线,想在华夏的未来留名。秦意宁静静听着,他忽然也开始有些憧憬自己家园的未来了。
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不用再害怕疾病,不用在受到压迫的,光明的未来……听起来,真的好遥远。
在最后一天晚上,孩子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但是,这里和他们预想中的大城市并不一样,没有车水马龙,也只是比他们住的村落好一点点而已。可孩子们哪里有那么多疑心,还是欢天喜地地下了车。
秦意宁跟着孩子们下了车,他想接下来的路还是得自己走,总不能跟着一帮小孩儿混,所以在跟岩子说了再见后他就走了。
司机没有清点孩子的人数,他把小孩们儿带到了一件大房子里,然后落了锁。
秦意宁在小镇上的员工食堂找了一份工作,食堂的厨师见他一个小孩儿无依无靠的,就悄悄收留他在食堂里当帮工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秦意宁晚上悄悄跑出来夜游,这时候的整个小镇都熄了灯,他一个人在大马路上晃悠还挺现眼。也是在这个晚上,也再一次遇到了岩子,岩子也是一个人,或者说一只鬼在街上游荡。
秦意宁找他搭话,而岩子此时魂魄不稳,失去了很多记忆,也不认识他了。
原是当时载着他们来到这个小镇的车,根本就不是什么专门送人来大城市里的交通车,而是一伙以拐卖人口发家的团伙的赚钱工具。
他们会提前两三年潜伏在一个村落里,表面上说自己是长途司机,可以载人去城里。实际上,他们头一段时日自然是会本本分分地当司机,可一旦时机成熟,车上上来的都是能买的好价钱的、或者不会对他起疑人的时候,就会原形毕露。
从一开始,这些人就上了一辆通往未知前路的车。
与秦意宁当了一段时间旅伴的孩子们在到达小镇当天就被关了起来。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中有一小部分先后被卖了出去,还有很多孩子一直被关着。
团伙最需要的不是钱财,而是人力,他们想要让一些孩子加入自己,成为潜伏进村子里的眼线。岩子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岩子不肯当他们的爪牙。
为了树立威信,团伙众人将孩子们带到了一间厂房里,并且挡在他们的面儿,将曾经试图鼓动孩子逃跑的岩子给生生打死了。
岩子是横死,死前受到的冲击太大,导致魂魄很不稳定。他这些天来一直在小镇里游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他只想让杀害了自己的凶手尝到同样的滋味儿。可是,他已经忘记了凶手们的长相,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这些事儿,秦意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曾经说要用自己的手改变时代的人还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秦意宁显然已经见惯了这种昨天还欢蹦乱跳的人今天就成了一抹残魂的场面,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岩子哥啊,你现在还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帮你的。”就当是换了那么多吃的的恩情。
“我想……报仇。”他现在只能依稀记得生前最后的念头,“亲手……”
“我明白了。”秦意宁点点头,他拿出了良久不用的卜算法器,这套神器可是他的心头好,一直带在身边。几次卜算之后,他总算是得出了结果,手指向一个方向,“他们就在那里,我带你去吧。”
此时,身为‘岩子’的最后一点儿意识渐渐沉睡,只留下魂魄中的执念于本能还保持着清醒。
冤魂抬起了头,倒映着一轮满月的眼睛渐渐被红色的雾气占据。
入秋了,这天晚上小镇上有些凉意。还未睡的人们纷纷裹紧了衣衫,不知为何,他满刚才感觉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恶寒。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厂房的四面墙都有或深或浅血迹,而地上更是躺了十几具尸体。
更加诡异的是,尸体们围成了一个圆,在圆心站这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他的脚边一点儿血迹都没有,就好像有什么在鲜血喷溅出来的时候挡在了他的四周。
在接到民众举报说厂房里有惨叫声的时候,警方人员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儿,知道刚刚调来的小民警怎么都打不开厂房的门,而里面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溢出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他慌了,所以通知了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部门,这才有了很多破门而入的一幕。
警察们分工忙碌了起来,他们都不觉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可以单独杀死这么多成年男子,但在场没有其他活人,所以只能先带着他回到了警局。
经过现场勘查和民众走访,他们发现死在厂房里的人跟一个拐卖人口的团伙有关。不久后,他们在省里有关部门的帮助下破获了一个人口拐卖的特大案件。
这都是后话。此时厂房内死者身上出现的伤口已经加查过了,却没有任何一种工具附和可以造成这个伤口的标准,这些人的胸腹就像是被猛兽的爪子生生撕开了一般。
结合现场的诡异场景,警察们决定将这次的案件的一部分,转交给专门负责这种诡异事件的部门负责。在最开始他们就知道异事局的存在,更加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来的。
而出现在案发地点的小孩儿也被转交给了异事局负责。
秦意宁坐在此时华夏还不常见的车子里,岩子就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而前座的两人都是可以看到鬼魂的,更知道后排座的冤魂就是造成了那十几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冤魂戾气重,有时候是可以对生人造成威胁的。一旦鬼杀害了人,身上就会一点点被红色的雾气占据,直到魂飞魄散。
“小朋友,你知道什么都可以跟叔叔讲啊,包括你旁边坐的那位……朋友的事情。”一个穿着朴素长相更加朴素的男人开口了,他知道那冤魂能杀害十多个人可能是有这小孩儿帮忙的,小孩儿的身份也可能不简单。
“这件事儿我会在路上说明的。”秦意宁看了看身边即将魂飞魄散的岩子,也只能好好配合了,“请先送我回有仙山吧。”
此话一出,车上人都愣住了。就说这小孩儿不简单嘛,原来是从那地方来的。
于是,秦意宁小朋友就被异事局的同志们扭送会有仙山了。
秦意宁正襟危坐,异事局的同志们还坐在他旁边,因为是第一次来,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有仙山上的妖魔鬼怪们才好。
而面对坐在自己面前、一脸黑气的老林与翡鸢姑娘,秦意宁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胆战心惊,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笑容:“那什么,我就是这么回来的。”
“你……”林恢咬着牙,从牙缝里了几个字,“你是笨蛋吗!”
秦意宁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大概吧。”
林恢:“……”
“然后,这位要怎么处理?”林先生看着魂体已经血红的恶灵,因为目前天师们还没有被证实录入体制内,所以连异事局都解决不了的恶灵就被扭送有仙山了。
“我回去找闵姑姑商量,让他重新去投胎的。”秦意宁难得表现出了靠谱的一面。他转头冲着这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冤魂笑了,“你还想活的对吧?”
小小的冤魂一言不发,其实他想说自己不想在活在这样弱小的人根本无法生活的时代了,但他迟迟不敢开口。
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时候会有鬼差来将存留于世的亡魂们引渡去阴司,岩子是跟在这一批小鬼中走的。
他已经被阴司审判完毕,受过刑罚就可以去拿号排队投胎去了。
一般杀了人的鬼在人间滞留久了会直接魂飞魄散,根本等不到鬼门开,阴司几千年来审问的恶灵屈指可数,新来的鬼差都以为阴司已经没了这项业务呢。但这一回,阴司长被某个灰不溜丢的小毛团缠的没法了,特地开了鬼门让岩子提前受审。
七月半这一天,秦意宁也来为岩子送行了。
他是出了名的管杀不管埋,管捡不管养。有仙山上多少凡人和小妖是被他捡回来的,妖魔鬼怪就算了,凡人们可大多都是从被捡回来到寿终正寝都在没有见过他一面的。关于这次他能来送行,有仙山上的妖魔鬼怪们表示,果然过久了什么怪事儿都能见到。
秦意宁道:“你的刑期不过一百二十年。”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估计会气炸,“只是不知道你要排队到什么时候了。啊,对了,想不想加个塞儿?帮我承担一份命运,我想你可以刑期结束后就立即去投胎的。”
岩子懵懂地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儿,不知为何,下意识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