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护士和满脸惊魂未定的何应雨纷纷凑过来,嘴唇一张一合,但宋双榕只能听见微弱的鸣笛声,视线也模糊着,他对何应雨轻轻摇了摇头,又闭上眼。
直到入院扎针时,宋双榕缩了缩手,逐渐清醒过来。何应雨和剧组几个工作人员围坐在一旁,见他能说话后,才集体松了一口气。
经医生诊断,宋双榕的额头和脑后各有一处创口较大的皮外伤,还有轻微脑震荡症状,其他并无大碍,但仍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劝走剧组的人后,宋双榕开始轰何应雨,称自己精神状态极佳,让他不要因私人感情耽误拍摄进度。
何应雨不肯走,逼迫宋双榕联系李聿,他只好装模作样地打了电话,才将人劝回剧组,然后一个人靠坐在病床上,盯着输液瓶中的液体发愣。
本周李聿受邀到邻市参加一场暑期交流会,三天后才能回来,宋双榕觉得告诉他也无用,而且时间太晚,以李聿的作息习惯,恐怕早就睡了,他一个人不是不能挨过去。
一只手被固定的姿势不好受,宋双榕侧躺着,断断续续睡到后半夜,有护士来拔针,他翻身坐起来,活动着僵硬的手腕,目送护士出门,不过几秒,门又从外面被推开了,宋双榕看见李聿走进来。
他看上去很平静,只是一向利落的头发有些乱,把门关好后走至床头,拿起宋双榕的病例快速扫过,然后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双榕先是缓缓摇头,想说“好多了”,但李聿掀开他的额发,手掌隔着纱布,小心地贴在额头上的伤口处,问:“疼不疼?”
一瞬间,宋双榕的心脏像被那只手攥紧了,挤出酸涩苦楚的汁,盛在眼眶里,然后听见自己说:“李聿,我好疼啊,你抱抱我。”
宋双榕从小到大没体会过亲情的滋味,一个人扛了很多伤,才从李聿这里明白疼了能哭,委屈要抱是理所应当的事。
李聿紧贴着床边站,宋双榕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略显僵硬地轻轻拥住了自己的肩膀,呼吸也轻轻的,说:“好了,没事了。”
但温情没持续太久,第二天醒来,宋双榕看见李聿站在床边,身上仍是前一晚的衣服,格子衬衫的领口开了一颗扣子,胸口和下摆处都皱皱的。
宋双榕不记得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李聿明显守了一夜,此刻表情略显憔悴,但更多的是严肃。
问他昨晚怎么突然回来时,李聿面无表情地反问:“如果何应雨不说,你准备瞒我多久?”
不待宋双榕回答,他又说:“宋双榕,我刚走两天,你就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
“只是意外。”宋双榕轻声反驳。
“意外,”李聿重复这个词,抱臂立于床边,俯视着宋双榕,“一个连安全措施都不做的小剧组,我有理由怀疑这是蓄意伤害。”
“你不准再去了。”他做了判决。
“不关剧组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宋双榕猛地坐直了,头脑一阵眩晕,双手忙抓住病床两侧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体。
李聿的胳膊抬了抬,像是想扶他,但迟了一步,突兀地滞在半空,片刻后又垂下了,他说:“但愿你以后能学聪明点。”
宋双榕从未被李聿夸过一句聪明,也不指望有生之年能达到他的标准,但有人可以。
第一次注意到姜一的名字,是在数学学院的论坛中。
李聿很少谈起自己的事,宋双榕又好奇,于是注册了论坛号,常年潜水,看见李聿被夸赞和崇拜,自己能高兴很久。
出院之后,宋双榕的舅妈打来电话,纠缠宋双榕将妈妈留下的房产更名给舅舅,他不堪其扰,只得回鲤城处理家事。
被舅妈揪着骂“野孩子”的那天晚上,宋双榕对李聿的想念达到前所未有的峰值,但时间太晚,他不能打扰李聿休息,于是打开论坛,用关键字搜索李聿相关的所有动态,按时间顺序浏览,得知他又获了一项国奖,但拒绝了电视台的采访。
李聿和姜一的名字共同出现在论坛第三条,因人气旺,标题前还有一个“HOT”图标。
点开来看,其实是很简单的一则消息,研究所的数论大神李聿将带本科生姜一赴美参赛。
短短几行字,下面的回复已经有上百层。
宋双榕一条一条看下去,很多人惊讶于李聿竟然会浪费时间带本科生参赛,也有像是姜一的同学发声,赞扬他天赋极高,能成为下一个李聿甚至超越,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
翻至第三页,有人贴了在图书馆偶遇两人的照片,有人证实已经见过他们好几次,也有一两条匿名评论,称他们很配。
宋双榕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卑劣的偷窥者,躲在暗处不断窥视别人的荣光。
那条帖子共十六页,他看了两遍,又输入姜一的关键词,搜出各种他看不懂、也没听说过的奖项与论文,看到很多人夸他厉害,聪明,天才。
来来回回地刷了一会儿帖子,宋双榕把手机放下,盯着天花板上顶灯的轮廓,内心并无强烈的情绪。
因为清楚这是李聿工作的一部分,也很清楚那些奖项公式与他无关,如果不是奇迹发生,他永远没机会和李聿出现在同一标题中。
暑假结束,宋双榕身心俱疲地回到北华市,将在寺庙求来的红绳递给李聿时,只得到“你幼不幼稚”的评价。
李聿赴美参赛期间,宋双榕在论坛中看到一个五分钟的视频,是校方随行的工作人员录的花絮,其中有一分半是李聿和姜一在后台准备的片段。
视频中,两人没和工作人员交流,全程在讨论题目,对话平等而流畅。
而宋双榕打电话给李聿,说想他,却只能得到“嗯”一声,“听话”,或无尽的责问。
赛后看到领奖台上的合照时,宋双榕已经不再有感觉,只是晚上做梦,梦到自己远赴戛纳,拿金棕榈奖,领奖台宽阔无边,他一个人站在台上,捧着沉甸甸的奖杯,四肢发颤,紧张又兴奋。
轮到他上前发表获奖感言时,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思来想去,连一个能感谢的亲近的人都没有。
宋双榕急得满头是汗,张皇地望着台下,想等那个他应当致谢并紧紧相拥的人自动出现,却迟迟等不来。
主持人很耐心,并没有催促,但问他:是因为激动所以哭了吗?
我没有哭。
宋双榕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好提高音量,对着话筒和空荡荡的观众席,更大声地说:“我没有哭!”
然后醒了过来。
宋双榕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不是恋爱,他和李聿甚至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更别提做朋友。
李聿只会和姜一那样的人做朋友,两人一样聪明,有共同话题,不一定恋爱,但相处起来一定舒适。
一直到分手,宋双榕也没能如李聿所说,学的聪明点,甚至文了一个愚蠢无比的身。
选文身位置的时候,宋双榕几经犹豫,最后选在痛感最重的肋下,因为在一起的时候,李聿很喜欢四处乱咬,不管多少次,宋双榕依旧觉得难耐,推他,说痒,李聿就向下移动,把他肋骨上的薄皮吮出红印,几天都消不掉的那种,还纯洁地提要求:“宋双榕,你太瘦了,能咬到骨头,要多吃点饭。”
宋双榕自己是没经历过口欲期的小孩,李聿在床上是没脱离口欲期的另一个小孩,宋双榕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没能从他口中幸免。
第一次做是搬进家属院的那天,两个人都还生涩,却也足够激烈,结束后面对面躺在一起,宋双榕忍不住问:“要不是我先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告白啊。”
李聿的眼睫垂着,看向宋双榕,过去许久,才像不好意思般,侧过去一点脸,错开目光,说:“我有一个初步的五年计划。”
“五年?”宋双榕忍不住仰起头笑他,“也太久了吧。”
“怀尔斯证明费马大定理用了七年。”李聿平静地指出,声音有一点闷,让宋双榕更想跟他开玩笑。
“我又不是什么数学公式,”宋双榕说,“要是等不到五年我就走了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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