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躺了片刻,雨声停了,宋双榕枕着李聿的手臂,难得不想起床工作。李聿来到鲤城的这些天,他依旧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疲惫感却消减大半。
他想到还在北华市时,李聿在书房工作,总不喜欢关门,宋双榕每每途径书房,都能发现李聿抬头看他,不知道那时,李聿是否有和他同样的感觉。
宋双榕觉得神奇,他曾设想过诸多和李聿约会的场景,日出时在山顶,日落时在海边,偶尔去影院或公园,但仅仅是这样依偎在一起,随时能见到面,说话时有回应,他也已经觉得非常满足。
“李聿,”宋双榕轻声叫他,说:“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梦?”李聿问。
“梦到小时候,”宋双榕向他复述梦境,“妈妈带我在榕树下等人。我问她在等谁,她不告诉我,只说人来了就知道了,我们等了好久好久。”
李聿说:“嗯。”
“然后真的来了一个人,好像是走了很远才到这里,风尘仆仆的,背一个大包。我不认识他,但就是知道他是爸爸,好奇怪。”
短暂的停顿后,李聿又说:“嗯。”
“妈妈很高兴,说她等的人到了,她要走了,我拉她的手,她却不带我一起走,她说我还要继续等。”
“我只好又等啊等,”宋双榕说:“你猜谁来了。”
“谁?”李聿问。
宋双榕捧李聿的脸,用手指慢慢划过他的五官,说:“小时候的你来了,我一下就认出来你,叫你的名字,但是你好像不认识我。”
“我认识。”李聿纠正。
“好吧,你认识。”宋双榕继续说:“我叫你,你停下了,看着我,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等你。”
李聿动了动,抬眼看着宋双榕,似乎在问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醒了。”宋双榕说着,难免有些遗憾,“再多睡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说不定可以多说几句话。”
“说什么?”李聿问。
“不知道,”宋双榕摇头,头发挡着眼睛,又被李聿拨开,“我可能说,我五岁,你几岁。”
“七岁。”李聿回答。
“七岁,”宋双榕重复,“上二年级吗?”
李聿说三年级,宋双榕接着说:“我一年级,不过我们恰好读同一所小学,然后开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晚上写作业,我不会写数学题,你嫌我笨,但还是教我。”
“不笨。”李聿亲宋双榕的鬓角,强调。
宋双榕笑了笑,分不清假设与现实,说:“后来我读初中,你读高中,考到一所大学,又毕业,工作,我二十三岁,你二十五岁,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明明只是一场虚构的梦境,李聿却没有指正宋双榕,而是认真地“嗯”一声,像在肯定。
宋双榕看着他,想了想,又说算了,不需要重来,他对李聿和自己说:“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了。”
周日中午,宋双榕送李聿到机场,李聿的行李很少,只有一只手提袋,外层装衣物,夹层装证件和宋双榕画给他的奖状。
机场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没说太多告别的话,检票前,李聿半搭着宋双榕的背,和他拥抱,宋双榕也十分用力地回抱他。
李聿回到北华市后不久,二月底,杜牧林和喻千宁举办订婚仪式,小范围地邀请宾朋见证,李聿应邀参加,被杜牧林安排在仅次于长辈的座位上。
喻千宁在电影学院人缘颇好,她订婚的视频传遍朋友圈,宋双榕看到一条杜牧林的发言,其中郑重地感谢了李聿,说李聿是人间丘比特,是他爱情中的红娘,全场哄笑时,镜头转到台下的李聿身上,他正面无表情地鼓掌。
宋双榕笑得脸颊酸痛,转发给李聿,问他“怎么不给我录这一段”,李聿打来电话,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停顿许久,才说“忘了”。
订婚仪式上,李聿只在新人交换信物时,给宋双榕发了一段十五秒钟的视频。
他初次尝试录像的功能,画面有些抖动,宋双榕看到会场内的喜庆装饰,红白玫瑰,以及灯光下新人指间的戒指的反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视频的最后两秒,李聿将镜头移开,扫过桌面,在他平放的戴戒指的手上停了一瞬。
订婚仪式后不久,中介带一对夫妻来看了房子,那对夫妻三十五岁上下,从鲤城下辖的县城来,打工十余年,攒够了钱,想在鲤城安家,两人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刚满五岁,明年上小学。
宋双榕拒绝了其他出价更高的买家,和他们签合同,买过房后,夫妻二人不剩什么存款,询问宋双榕能否把家具留下,宋双榕同意了,路过商场,又给书房里新添了一台儿童学习桌。
交房日期在三月,他一边推进工作进程,一边开始收拾屋子,最后整理的是妈妈的房间,因为被舅舅舅妈住过几年,妈妈留下的痕迹很淡了。
把杂物丢掉后,他在衣柜底层的一个抽屉深处,翻出一只木盒,尺寸比手掌略大,十多公分高,被一把金属小锁锁着。
木盒表面有像是被反复摩挲出的哑光,锁孔却已经锈痕斑斑,宋双榕用手托着木盒,心跳没来由地加速,他直觉这只盒子不属于舅舅,端详许久,拿起来上下晃了晃,听到细微的响动后,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老虎钳。
绞了两次,锁条断开,宋双榕掀开盒盖,木盒里的东西寥寥,只有一张银行卡和几张散落的胶卷底片,银行卡的密码被写在卡面上,像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日期。
宋双榕把卡放下,瞥了一眼底片,忽然愣在原地,过去许久,才捡起一张,对着阳光细看。底片里,他看上去只有一两岁,被年轻的一男一女抱在中间,三个人都对着镜头笑,表情幸福。
又过了一周,方林恩的假期结束,继续出国读书,临走前,他约宋双榕吃饭。
宋双榕挑了一件当地手艺人制作的彩陶挂饰送他,祝他学业顺利,方林恩很喜欢,当即挂在脖子上,向宋双榕道谢,说期待他的影片上映。
吃过饭,准备分别时,方林恩又神秘地对宋双榕轻声道:“其实我也有礼物送你。”
“什么?”宋双榕问。
方林恩笑着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快到家的时候,宋双榕放在口袋的手机连响两声,他拿出来看,方林恩发来一张照片,是他和李聿的合照,场景像是在公园的湖边。
夕阳悬在半空,金光像液体一般倾泻而下,与湖面相接,远处的矮山摇曳连绵,有飞鸟掠过,两人背对镜头,迎着湖面错身而立,手拉在一起。
“无意间看到的,觉得很美好,所以拍下来了,送给你。”方林恩说。
宋双榕反复浏览,将图片保存,郑重地说“谢谢”。
三月,宋双榕与方屹的传媒公司正式确立合作关系,房屋也过户完毕。
宋双榕搬离居住二十余年的房子,带走的行李一只箱子都装不满,不过他钱包里放照片的夹层终于不再空着。
由于临时降雨,宋双榕乘坐的航班延误,一开始是两小时,他坐在机场等,和李聿通电话,劝他放心。
三小时后,雨势丝毫未减,广播通知航班取消,宋双榕连连叹气,李聿却平静地劝他不要着急,仿佛前一晚视频时,向宋双榕反复确认落地时间的不是他一样。
宋双榕答应李聿先住在机场酒店等,但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雨越下越大,鲤城出发的航班几乎全部取消,宋双榕挂下李聿的电话,点开高铁购票软件,发现一小时后,有一班早已售罄的抵达北华市的列车,放出了几张余票。
他当即买票,打车前往高铁站,顺利地检票上车后,拿出手机,看和李聿的对话框,突然又不准备告诉李聿,想直接回家,给他一个惊喜。
从早上出发,一路向北,渐渐地,雨停下了,列车途径城市、村庄、田地、江河,不断有人上下。
宋双榕的目的地在最后,他头倚车窗,看不断变换的窗景,拍了几张照,忍住了没有发给李聿,快要到达北华市时,李聿给宋双榕发来一张照片,是阳台上那株小木槿,李聿说:“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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