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滑过下颌就收起来了,夏安远不愿意将自己偷来的这片刻欢愉还回去。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纪驰的呼吸,慢慢也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跟他同一频率,像两个人在漫长的黑夜中融为一体。
夏安远想,自己真的是个好胆怯的人,连汲取一点点隐秘的欢喜,都要偷偷摸摸的,在这种只有自己清醒的黑夜里。
“小远。”
夏安远浑身一僵,心跳都停了半拍。他缓慢睁开眼,起身,见到纪驰的睡颜上,添上了一丝不知觉的笑意。
在说梦话吗?
梦到……我了吗?
夏安远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只能僵在那里,愣愣地注视着纪驰,看到他微微往枕头里蹭了一下,睡得挺舒服的样子,然后突然又开口:“好,豆浆不给你加糖。”
鼻头猛地一酸。夏安远匆匆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
回忆的片段失控了,像洪流里的乱石浮木,将漂在其中的夏安远打得晕头转向。
那个酒后的亲吻,第二天起床时,没醉酒的夏安远装作了忘记。
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天晚上究竟是怎样在纪驰身旁入睡的,他只隐约记得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忐忑惶恐,藏着一丝酸涩的甜蜜,他希望纪驰第二天酒醒来,记得住这个吻,但最好还是忘记。
就像希望自己在他人生中以何种方式存在的那样。
可纪驰记得,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他不是一个喝了酒就会断片的人。
他坦荡地起床,仍然像第一晚在他家那样,比夏安远起床更早,晨跑一圈回来又顺便带了那家油条。
追夏安远很难,因为他自卑、敏感、别扭、神经质、还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死心眼。因此在纪驰明晰自己心意,对他全方位展开攻势后,三番四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推拒。
但其实追夏安远又很简单,只需要像纪驰这样买上两根他喜欢的油条,为他切成小段,将那过于甜却很有滋味的豆浆倒进碗里,在餐桌上摆好,然后笑着叫他起床。
甚至后来,他住到纪驰这套房子里后,纪驰也会抽空回那里,跨越半个城区,哪怕是寒冬天,给他带回来热乎乎的油条。
谁也不能抗拒这样的纪驰。
夏安远立在阳台上,将窗户大敞,摸出纪驰今天留下的那包烟,哆嗦着手磕出一支点上。
他望着窗外漆黑无月的天,骂自己。
夏安远,许繁星骂你可骂得太对了。
你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纪驰睁开眼,比意识更先回笼的是宿醉的头痛。
他撑着坐起身,下意识去摸自己一贯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清晨六点多,离他平常起床的点还早了二十分钟。
这具身体也挺让人吃惊的,连酒精都没有打败数十年如一日的生物钟。
这时候他才注意起周围。
是学府路这套房子,是他让夏安远睡的这间卧室,昨晚的记忆也慢慢回溯。他揉了揉太阳穴,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发了什么疯,醉成那样了都要让许繁星把自己送到这里来,真当这是自己的家了么?
他手都没往旁边搭,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占了这张唯一的床,夏安远要么就睡沙发,要么就打地铺,总之绝对不可能主动睡到他旁边来。
夏安远就是这么一个人,总活在他自己给自己界定的游戏规则里,生怕往圈子外面逾越半步,谁插手都没法轻易把他拽出来,或者说即使给他拽出来了那么一时半会儿,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跟乌龟一样坍缩了回去。怕个什么劲呢。
纪驰先去冲了个澡,到衣帽间找出套自己能穿的衣服换上,本以为夏安远还睡在沙发上,出卧室一看,外面冷冰冰的,却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他在客厅转了一圈,沙发上根本看不出来有睡过人的痕迹,窗帘规规整整地拉到两边,垃圾袋、烟灰缸都是干干净净的。
像没有代谢完全的酒精再次将神经麻痹,纪驰眼前黑了黑,身形一晃,用手撑住了沙发靠背才没有倒下去。
心突然空了一块。
纪驰努力保持看似平静的呼吸。这个描述无疑是做作矫情的,许繁星大学时每一次结束他短暂的恋爱,都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在意识到夏安远可能又趁自己不注意消失不见这个事实时,他真切感受到心突然空一块的感觉。
像凭空出来一只手将中间那块肉挖了出去,空洞处不麻不酥不痛不痒,只有从黑暗中生出来的寒风呼啸而过。
缓了半天他才缓过劲,回卧室拿出手机,准备联系物业先看监控。
纪驰按了半天才找到通讯录,他蹙起眉,暴力地翻动,指甲跟屏幕磕出声响来,电话还没打出去,通话门铃突然响了,门卫室打来的,问家里是不是有位夏先生,他说他没带钥匙,要不要给他开门呢。
纪驰瞬间心落了地,应声说是,挂掉电话。
他就在门口等着,没过多久,楼栋的可视门禁又响了,小小方方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夏安远的模样,眼下的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他开口,有些局促,“纪总?”
纪驰没说话,给他按开门禁。又是几分钟,敲门声响起,先是轻声的三下,纪驰站在门里面,等他隔一段时间,又再敲了三下后,才把门打开。
“纪总。”夏安远拎着个牛皮纸袋,站在门外,“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我早上出去的时候,没想起来要拿门禁卡和钥匙。”
纪驰看着他,面对面的时候,夏安远的黑眼圈更吓人。
昨晚他到底在哪里睡的?是不是根本没睡?
纪驰没问出口,他盯了夏安远半天,侧身给他让开进门的空间,开口:“门禁卡和钥匙都在玄关柜上。”
夏安远点点头,换鞋进屋。“纪总,您先坐。”他去了厨房。
纪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往里走:“我记得我昨天刚说过,除非是跟我出行,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意出门。”
夏安远洗手的动作顿了顿,他低声道:“我知道。”
他擦干净手,先将保温壶里的蜂蜜水给纪驰倒了一杯,再从橱柜里拿了两只碗和一只碟子,把牛皮纸袋里的粥、馒头、豆浆、油条、小菜都拿出来。
油条按照他们从前喜欢的大小切成段,放到碟子里,豆浆也换成碗来装。
“知道?”纪驰没碰那杯蜂蜜水,声音很冷,“我看你不像知道的样子。”
“您可以罚我。”夏安远把东西都端上岛台,抬眼看他,“不放心的话,也可以用那根链条,一直锁住我。”
纪驰看着他,厨房的光线已经很亮了,把他脸上的疲色照得更明显,纪驰甚至都能看到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青黑色的,在晨光熹微的清早有种很不合时宜的颓靡。
“阿姨今早请了个假,我就出去买早餐了。”夏安远还是解释,如果再锁住他,他并没有任何怨言,但那样总归不太舒服,“纪总,给我一次下不为例的机会,可以吗?”
纪驰终于拉开椅子,坐下来,夏安远把蜂蜜水往他面前推了推,轻声说:“喝酒之后喝点蜂蜜水会舒服一些。”
纪驰还是没理会那杯水,拿着筷子在一堆吃食前面杵了半天,最后落到了油条上。
像是放在包装里时间过了太久,热气已经把油条捂得有些软了,咬起来并不脆,但那股油香、面香、焦香却在口腔里猛地炸开,让人瞬间唇齿生津。
这附近没有一家店能做出这个味道。
纪驰顿了顿。
是他好熟悉的味道。
第49章 “真的好爱你。”
夏安远收拾完厨房,一抬头就看到云层边缘的光。
他遮了遮眼睛,夏天清晨的日光很亮,像元气满满的小孩子,精力那么充沛,怎么用也用不完。
他走出来,整间屋子也亮堂,采光好到极致,夏安远站在阳台边上,感受到那已经有些炙热的温度,心情却如堕低谷。
纪驰吃出来那个味道了吗?
从他脸上,夏安远得不出任何反馈。甚至纪驰只吃了一筷子,下一秒就接起了电话,随便喝了两口粥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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