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照夏安远的外形条件,要想靠脸吃饭的话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任南也不是没有劝过他,但夏安远总对这话题不置可否含糊其辞,于是任南便知道了,他并不愿意靠脸挣钱。既是这样,他也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个阶层的人,或许是源于某些意外?可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意外,还意外到刚好让夏安远跟纪驰相识相爱?
任南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想不通夏安远是如何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就从偏远城市工地上的民工,摇身一变,成了纪大少爷的爱人?
爱人这个词的份量可不简单。
任南垂眸,盯着咖啡杯里缓缓停下来的漩涡。
他又想到夏安远在纪驰面前略显拘谨的表现。他俩有过亲密接触这是可以肯定的,上过床的两个人在一块儿时,不经意的肢体语言就能说明一切,连自己这个平时不大爱注意细节的人都看得出来,但用“爱人”定义他俩的关系却不一定真实,尤其是属于“纪驰爱人”的这个位置,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占据的。
任南的家境虽然只勉强算得上富裕,但他们这些小辈谈恋爱相亲的时候也总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纪驰这样砸出个名头京城上流圈子就得抖三抖的家族,他们怎么会容许一个男人——还是夏安远这种身份的男人,做纪驰的爱人?
再加上听夏安远说,他家人在那家普通人连挂号都难的医院里头住院,任南心里逐渐有了推测,或许“爱人”是假,“情人”才是真,而纪驰对夏安远多半有几分真心喜欢和占有欲,才会在见到自己和夏安远拥抱的时候,呷酸说出来“爱人”两个字。
想通这一点,任南情绪更低落了,他难过夏安远的遭遇,也难过夏安远在遭遇这些问题的时候,从没有想过找自己帮忙。
“任先生?”
任南抬头,纪驰正淡淡地看着自己。
“纪总,您时间宝贵,我想了想,咱们还是别绕来绕去的,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任南轻轻靠到椅背上。
纪驰轻轻一挑眉,等着任南继续说下去。
“您今天约我过来的目的,我想不是为了交朋友吧?”任南摊摊手,“纪总您也并不需要我这么一个朋友。”
“任先生说话很直爽。”纪驰手扶上咖啡杯。
“关于我和远哥的关系——我想您应该是对远哥给您的解释不满意,或者是不太相信,才会百忙中抽空约我出来,想要我给您一个解释,是吗?”说完,任南又笑了笑,“说解释好像有些言重了,因为我和他的确只是朋友关系,五年前,他救过我一次,我们因此成了朋友。”
任南身体前倾,手肘放到了桌上,他看着纪驰的眼睛,说:“他为我挡了一刀,伤在肚子上。”
纪驰也看着他,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动未动,他那双眼睛是相当好看的,好看到了英气逼人的程度,但往往更吸引人注意力的其实是他眼睛里面的冷意,浑然天成一样,盯着那里看的时候,即使纪驰并不作任何表情,也让人觉得头皮发紧。
任南不擅长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在生扛,不让自己露出来丝毫怯意。
“是么。”
良久,纪驰这样说。
任南观察他的神色,在里面竟然找不到讶异,甚至找不到任何一点其他的情绪。他心头忽然有火涌上来,恐怕之前自己的推论有错,眼前这人对夏安远哪里是有几分真心喜欢,怕只是纯粹对自己枕边人的占有欲作祟,要是真心喜欢,听到这种话,难道不应该着急多问两句吗?
他为夏安远颇觉忿忿不平,但他清楚自己无法将这些情绪宣之于口,不是出于对对面这个男人身份的顾虑,而是出于对现在正跟着他生活的夏安远的顾虑。
任南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想法,对纪驰的注视一避不避,他继续说:“我当时不知道他中刀了,下大雨,人又多,场面那么混乱,不对,不能说是混乱,毕竟挨打的就我一个。”像是在回忆当初的情景,任南捏住了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捏得很紧,“围观的人好多,可只有远哥一个人冲出来帮我。我要护着相机,没法还手,他得一边挡那些棍棒,一边跟他们讲道理——讲道理,跟那些人,工地老板请来的黑社会,有什么道理可讲,我本来就是来拍他们那些龌龊事儿的。当时我就觉得他傻,到后面,发现实在是没得讲,他就闭了嘴,把我护在下头,那些棍子全叫他一个人挨了下来,全程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顿了顿:“那些人是真狠,连自己工地上的工人也打,见这情形,还有谁敢上来拉架。纪总……我猜你没有听过那种声音,那种……棍子胡乱敲在人身上时发出的声音,让我真觉得他们是在下死手,不知道过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雨越来越大了,最后那地方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远哥等人全走光才把手松开,人马上就滚到了一边去,我爬起来才看清他的脸,也才发现他肚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捅了一刀……血水早都被雨给冲淡了。”
任南垂眸,陷入那天傍晚的回忆,他躺在泥泞中间,雨水和棍子全被夏安远的身体挡住,耳边有好多声音,大雨的淋漓,那群人的叫骂,棍子挥下来时的破空声,落到夏安远身上时沉闷杂乱的响声,最清晰的,其实还有夏安远颤抖的呼吸声。
他是真的一声也不吭,忍痛的呼吸落到任南耳侧,沉重、炙热,像烙铁一样印在了任南的记忆里,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坐在这里回想起来时,依然能原原本本感受到那个温度。
“纪总,这人简直傻透了对不对?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搞出来一身的伤,最后还把工作弄丢了。”任南抬起头,“还好是没伤到要害,只是那道疤……是不是直到现在也没好?”
纪驰面无表情地看了任南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拿出烟盒,习惯性地抽了一支出来,正要拿打火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烟又塞回去。
任南对他这个动作感到奇怪,后知后觉也才想起,这种咖啡馆多半不让抽烟。
许是烟瘾犯得难受,他视线再落到纪驰手上时,纪驰已经将烟盒捏得变形。
“是。”半晌,纪驰才回答,声音又低又沉,“现在也没好。”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很久,咖啡馆的客人逐渐都在离开,应该是上班时间快要到了,任南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他想说的:“因为要照顾他,后面我跟远哥同住过一段时间,您肯定看得出来,我喜欢他,远哥当然也看得出来,但实际上,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表白,甚至还没来得及确认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就被他无声拒绝了。我也就明白,他是喜欢男人的,但不喜欢我。”任南笑容里泛上点苦涩,“我没有非要强求的意思,不然那时候也不会听他的话离开那里,只要他过得顺利平安,那我也就满足了。我挺了解他的,他现在愿意跟着您,对您肯定是有感情,而且跟着您当然是好,远超乎我想象的好,您应该也是挺喜欢他的,但……我想问一下纪总,像您这样的身份,这种喜欢,可以持续多长时间呢?如果不喜欢了,能保证远哥不受到任何伤害吗?”
纪驰眼皮抬了抬,他问:“这种喜欢?”
这是一句反问,像在质疑任南的质疑。
任南抿了抿嘴,手捧上咖啡杯,里面的液体此刻已经接近常温了:“说这话或许很欠揍,但我想不出来任何,除了脸,可以让您喜欢到将远哥称之为爱人的理由。或者我可以多问您一句吗——您为什么喜欢远哥?”
空气静了那么片刻,飘着的咖啡香随着温度的冷却,已经变成了股不大好闻的味道,少顷,纪驰先动了,他伸手从带过来的包里取出电脑,放在桌上打开,页面定格在他昨晚浏览到的那处,并没有退出。
纪驰微不可见地笑了那么一下:“你又是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救了你么。如果是这样,换一个人,也像小远那么护了你一程,你是不是也会同样这么喜欢他?”
他将电脑翻转,把屏幕对向任南。他没等任南回答,实际上任南视线随着纪驰的动作移到了电脑上,想必此刻也根本来不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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