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乐没动, 余鹤也没动。
傅云峥面无表情,语气微沉:“起来。”
沈铭乐终究不敢违逆傅云峥, 低着头没说话,余鹤一扶他,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余鹤左手背在后面,给傅云峥比了个6。
傅云峥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在余鹤面前,傅云峥很难维持他那份睥睨天下的盛大气场。
傅云峥看见余鹤脸上就不自觉地带出笑意,就算是故意沉下脸,余鹤也能很轻易把他逗笑。
真奇怪,他明明不是一个笑点很低的人。
都怪余鹤太好笑了。
这会儿傅云峥扮黑脸,沈铭乐自然和余鹤到了一个阵营,师徒俩的关系瞬间拉进。
余鹤推着沈铭乐下楼,边走边说:“走走走,咱们先吃饭去。”
沈铭乐走在前面,没看到傅云峥就在身后,他问余鹤:“傅总怎么生气了?”
余鹤随口瞎掰:“没事,他就是比较容易生气。”
傅云峥:“......”
余鹤继续跟沈铭乐胡说八道,张口就把锅往傅云峥身上甩:“你以后别动不动就搞什么磕头赔罪,傅老板是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可能不太喜欢这些封建糟粕。”
沈铭乐:“......”
爷爷,你徒弟说咱们沈家的规矩是封建糟粕。
傅云峥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任由余鹤信口开河地造谣。
反正余鹤造他的谣也不止这一桩。
他都懒得解释了。
吃完饭,余鹤拿出针灸给自己放血,施针后,沈铭乐用虎口挤出他指尖的淤血。
这一回,沈铭乐隐隐瞧出余鹤施针的高明之处。
四个字:过于精准。
仿佛在余鹤眼中,人的皮肉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瞧出来穴位的深浅,手也稳得惊人,好像设定了程序的机器,指哪儿打哪儿,没有毫厘偏差。
这种施针的手法独一无二,自成一派。
沈铭乐终于明白余鹤口中的‘感觉’,就是世人求之不得的天赋。
这就是爷爷口中的‘天才’吗?
何止是望尘莫及,简直令人恐惧。
沈铭乐大受打击,看着余鹤随手扎在自己手上的针:“师父,你这手法,我是真学不会。”
感觉这东西上哪儿去学呢?
天赋又该上何处去求呢?
余鹤看出沈铭乐的失落,采取鼓励式教学:“你也很厉害,难怪才上大学就能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论文。”
小孩儿还是很好哄的,余鹤才捧了沈铭乐一句,沈铭乐就跟被捋顺毛的小猫一样,肉眼可见地乖了起来。
沈铭乐心里明明很高兴,却谦逊地回答:“我爸说,学医不在年头,在天分,他们都说你很有天分。”
余鹤说:“我哪儿有什么天分,只是运气好罢了。”
沈铭乐又换了个手指挤血:“嗅觉灵敏是天分,旁人求都求不来。”
余鹤不怎么在乎,随口说:“狗的鼻子也很灵。”
沈铭乐:“......”
沈铭乐觉得,他这师父人真好相处,不像他爸总是端着,好像只有足够严肃谨饬才是好大夫。
沈铭乐不喜欢这样。
家是家,师门是师门,沈铭乐最讨厌他爸动不动就拿病例来考问他,无论他爸说点什么,最后都要绕到病人身上。
余鹤正好相反,沈铭乐就算和余鹤说与专业有关的事,余鹤也能绕到别的上面。
这是种沈铭乐从没见过的洒脱。
余鹤盯着自己指尖的黑血,心想自己确实该忌忌口,再抓点清热解毒的汤药喝。
沈铭乐挤血的手法很专业,余鹤没觉得疼,但血可淌了不少,直到再挤不出血,沈铭乐才收回手,用沾了酒精的无菌棉给余鹤消毒。
十个指尖都放过血,沈铭乐又亲自去餐厅厨房把熬好的中药端给余鹤。
余鹤端过浓黑药汁轻嗅,也没问什么,皱着眉一仰头,把碗里的药都喝掉了。
这份潇洒和信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沈铭乐这种看起来很高傲,实则内心很需要认同感的叛逆少年。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力量。
沈铭乐心里高兴,声音欢快:“师父,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就直接喝吗?”
余鹤放下碗,咂么着舌尖的苦味,将汤药中的药材说了出来:“丹皮、生地、白芍、茯苓、黄柏还有地骨皮,是清热凉血的清经散,你又额外加了水牛角。”
沈铭乐有理有据,和余鹤斟酌起药方:“你内里火盛阴虚,五心潮热,水牛角清心解毒,化血热效果很好,我就加了半两,喜食辛辣的人都这样。”
听到‘喜食辛辣’四个字,傅云峥不动如山的眉眼似乎轻轻一抬,再仔细去看却又像是错觉。
余鹤:“......”
完蛋。
遇见一件事,要是能看出傅云峥情绪,那说明这事儿不严重,不需要刻意掩盖情绪,但当傅云峥摆出这副晏然自若、恍如无事的神情,那才是真的糟糕。
这会儿傅云峥心事难测,不辨喜怒,全闷在心里,必定是在琢磨余鹤的食谱。
看来余鹤最爱的辛辣一项,多半是要从食谱上暂且划去,归期未定。
不能再让沈铭乐留在这儿了,这小子就是个大漏勺,专捡着余鹤那点不怎么健康但很快乐的生活习惯往外漏。
这还得了?昨天已经把牛羊肉海鲜从余鹤食谱上划走了,再没有辣菜,那余鹤生活的乐趣不是越来越少?
余鹤眸光流转,找了个理由把沈铭乐打发走了。
可惜为时已晚,等沈铭乐一走,傅云峥就冷漠地宣布:“你最近先别吃辣的了,包括油炸食品,还有猪油烙的馅饼。”
余鹤心虚理亏,又不想认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窝回床上:“傅老板,我身上好疼啊。”
傅云峥晨跑回来,开了外间的小窗通风:“等我洗个澡,回床上给你按按。”
一听傅云峥要洗澡,余鹤也想洗。
傅云峥说:“行,我给你放热水,你泡泡澡发汗。”
浴室里水汽氤氲,双人浴缸里放满了一池热水,余鹤用脚试了试温度。
“好烫。”余鹤坐在池沿上往池子里兑凉水:“傅老板,你不泡吗?”
傅云峥从旁边的淋浴房冲澡:“你泡吧,不知道你今天下午还烧不烧,我先去把工作对接一下,腾出空来看着你。”
余鹤偷偷给自己诊了脉,知道自己这回血热一天两天是好不了,病去如抽丝,他曾经仗着年轻不在意身体而留下隐患,多半要都借着这回发出来。
所以别说是今天,这七日内,反复发热恐怕是常态,他昨天第一天烧,还能有劲儿洗澡,过两天可能就没这精神头了。
等余鹤洗完澡出来,床单被罩已经换成干净的了。
傅云峥在外间打电话,像是在安排工作。
皮肤直接和绸缎接触的感觉很美妙,余鹤蜷在被里,把傅云峥的枕头抱在怀里。
他不觉得冷,相反血热的表现是五心潮热,余鹤的手脚心总是很热,和微凉的绸缎接触起来特别舒服。
现在想来他会在梅雨天里生湿疹,应当也和血热脱不了干系,不过这可不能让傅云峥知道,否则余鹤被封禁的食谱更加解封无望。
不一会儿,傅云峥回到房间,他穿着棉质睡衣,长袖长裤,衣领的扣子板板正正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和只穿了条内裤就钻进被窝里的余鹤对比鲜明。
傅云峥在外面讲了很久电话才回到卧室,像是公司里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余鹤说:“傅老板,公司有事你就忙你的事儿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再说还有沈铭乐呢。”
傅云峥整理着项目资料:“不是什么大事,城东有一块儿地要开盘,需要我去考察现场,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再去也一样。”
余鹤垂着手逗猫,和小野猫玩‘弹牙’的游戏:“那块地挺重要吧,我听我大哥提来着,你要考察就去,别耽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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