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男人不要捡(4)
收拾东西,收拾东西,收拾得全部是和岳子章在一起的点滴时光。
卧室窗帘没拉,夏天天亮得早,转眼已破晓,陈乐看向窗外,除了一点天光之外,他看不到其他。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陈乐愣了一会儿,才记起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把相册放进行李箱,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片漆黑,他扶着衣柜站了好久,才看清东西。
他本来就低血糖,昨晚没有吃饭,又一夜没睡。想起园长说让他和“女朋友”一起吃饭,周末好好休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不是岳子章,是冬,他赶忙接起:“喂,冬冬。”
声音因一夜未睡而格外沙哑。
☆、一巴掌
陈乐接电话的表情堪称虔诚,如果单听对话,会以为对方是陈乐的长辈。
“你被草得挺爽?”对方语气很冲,全然不是个长辈的模样。声音是同样沙哑的女声,只是无论怎样祸害自己的嗓子,毕竟还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没……”陈乐下意识想反驳。
“就你那点出息,一辈子就是被男人干的命。”
“……”陈乐没有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语会引来对方怎样的轻蔑。
以前他是不在乎的,现在也不在乎。只是,有点累了。
他不说话,对方火气更大:“说话啊!你不挺能说的吗?怎么,哑巴了?”
陈乐想,他从来没“能说”过。可是对方叫他说话,他还是开口了:“冬冬,你……”
“闭嘴!”
陈乐又听话的“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嫌弃的说:“算了,我怎么会想起来给你打电话,我真是脑子抽了,你能干什么?”
“冬冬……”
“让你闭嘴了!”
“嗯。”
“我让你闭嘴你就闭嘴,你怎么这么听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乐觉得听不听话和是不是男人没有必然联系,可她觉得有,那便有吧。
那边一顿发泄过后,才说:“如果有人去找你,你千万不要理,听到没有?”
陈乐知道她是要和自己说正事的,不然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她,但她这句话,反倒把陈乐搞糊涂了。
“啊?你说谁……妈吗?”
“谁是你‘妈’?别上赶着叫妈。”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是谁。”
“你管是谁,不理就是了,算了,你这种人,跟你说了也白说。”
“你男朋友?”陈乐试探着问,他声音小小的,很没底气 。
“不是!——你有完没完,刨根问底跟个女的似的。”
“我……”
“没事挂了,我要睡觉了。”
“冬冬你不要再和……”那个人混了。陈乐赶紧抢着说,他知道那边要挂了。可还是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
看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陈乐皱了皱眉头,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后,马上就舒展开了。
是了,皱眉头是不对的。陈乐一向听话,怎么会忘了妈妈的教育呢。
他的妈妈――王芳。
王芳是个美丽的女人,在陈乐的童年时期,也曾给过他和别人母亲一般无二的母爱。
那时的她把头发烫成大波浪,是个时髦的造型,嘴唇是大红颜色,张扬又明艳,经常笑,在陈乐幼小的心里,曾以为所有的妈妈都这么漂亮。看到楼下张阿姨的模样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的妈妈这么美。张阿姨也是有孩子的,和自己一般大,那时候,陈乐从心里生出了一种感情,他更爱自己的妈妈了。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在他八岁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别人时常对他抱有的感情:优越感。包括楼下张阿姨的儿子,吴凯。
后来,王芳的装变得更浓了,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她还是经常笑,只是这笑总感觉牵强,陈乐那时候已经上小学,王芳天天去接送,老师同学都说,“你妈妈真漂亮。”陈乐听得美滋滋的,就跟夸自己似的。
陈乐想,他的前八岁,是生活在蜜罐里的无忧的小熊,八岁之后,则是一片黑暗。
王芳的脸像是涂了层厚厚的面粉,他对八岁的陈乐说:“你爸爸走了。”她笑得凄厉,似哭似笑,陈乐不解地望着妈妈。他眼睛很大,皱了皱眉头,他不懂,他不懂什么是爸爸走了。
王芳忽的不笑了,不哭了,她把脸拉下来,冷冰冰的,是陈乐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很害怕。――他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要每天面对这张脸。
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婴儿床上的婴儿哭了。
王芳大声说:“哭什么哭,给谁嚎丧呢?——你爸还没死呢。对,他不过就是走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十几个月的婴儿听不懂她的话,只扯着嗓子叫,她饿了。
陈乐要过去看自己的妹妹,王芳叫住了他,她伸手抚摸陈乐的眉头,低声说:“以后不许皱眉,做这个样子给谁看。”
她的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陈乐记住了这温度,也记住了这句话。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怎样,他很少皱眉,他不能。
冬冬说他听话,这是事实。他想,如果他听话的话,是不是王芳就不会是冰冰的表情,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开心的笑。抱着他,给他讲故事,送他去上学,给他买玩具……
他下意识的想要做好,想让妈妈不再生气,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知道,无论他做什么,王芳都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爸爸走了,她就已经疯了,和自己无关。
可是,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听王芳的话,已经成了习惯。
冬冬是他的妹妹,那个在床上哇哇大哭的婴儿,她和陈乐长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她没有父亲,也没有享受一天的母爱。
她出生在最寒冷的冬天,她叫陈冬,陈乐喜欢叫她:冬冬。
岳子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走进客厅,没有见到陈乐,他以为他走了。
却看到厨房的灯开着,里面有很大的声音。岳子章大步跨了进去,见陈乐站在锅前炒菜,抽油烟机呜呜地响着。有那么一瞬间,岳子章以为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陈乐,“乐乐……”
陈乐挣开岳子章,说:“你去洗手吧。”
岳子章放开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他出去洗了手,回来时陈乐已经开始往桌子上端菜。
陈乐给自己和岳子章都盛了饭,他示意岳子章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岳子章的对面。
他拿了筷子,说:“炒豆芽,海带豆腐汤,昨天买的,可能不太新鲜。吃吧。”
他说完不顾岳子章,自己低下头扒饭吃。他从昨晚就没有吃饭,但到现在也不饿,只是空虚,这空虚要用饭来填满。
岳子章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同。
看陈乐吃得香,岳子章也只好拿起筷子吃,只是同样的菜,陈乐狼吞虎咽,岳子章却是食不知味。
饭后,陈乐收拾完碗筷,走到岳子章面前,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对岳子章说:“我们好好谈谈吧。”
岳子章心里一沉,他知道陈乐的谈谈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着陈乐,说:“你能原谅我吗?”
陈乐没有回答。
他抬起左手,手起手落,“啪”的一声,刺耳异常。
陈乐的手在抖,岳子章不敢相信的看着陈乐。
陈乐打了岳子章,好脾气的陈乐打了坏脾气的岳子章。
陈乐说:“这一巴掌,打你背叛。”
岳子章自嘲地笑笑:“不过分。”如果是昨天,他还想求陈乐的原谅,可为了小然离陈乐而去后,他的心里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我已经找好房子了,明天搬走。今晚我睡沙发。”
陈乐心意已决。
岳子章笑道:“乐乐……你可真是……”
陈乐说:“你以前总说我想的太多,没有用。”可有时候,不是自己想太多。
岳子章点头:“不,这次不是你想多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陈乐没有说话,他无法原谅岳子章。
岳子章抱了抱陈乐,不带任何□□意味,只一瞬,便放开了。
他说:“你睡卧室,我走。”说罢转身离去。
三年情,一巴掌,结清。
☆、他遇着坎儿了
房子是在网上找的,周一就可以搬进去。
如果是一年前,陈乐是可以住在幼儿园宿舍里的,但一年前幼儿园扩建,把宿舍拆了建成教室。因此,陈乐就只能自己找房子。
周日这一天,陈乐一直在网上找房子,他最终选定了城西郊区的小区,二楼,一室一厅,很破旧,但因为离市区远,价格便宜。
便宜,就可以了。
陈乐打算周一上完班就搬过去,他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呆一分一秒。
之前不过是奢求,上天派岳子章来,又把他收走,陈乐想,也许自己本就不该快乐,不配快乐。
但工作还是要工作,他用冷水洗了脸,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像是没睡醒,其实是根本没睡。他太苍白了,镜子里像有个鬼在看他。
到了幼儿园,她又是那个人人喜欢的陈老师了,他面带笑容——哪怕心在滴血。这是他的技能。
认识陈乐的人都知道,陈乐从来没有情绪,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他都会笑,没人见过他发火儿。昨天那一巴掌,可能是陈乐最强烈的情感爆发了,但也是克制的、清醒的、理智的。
他开心是这样,不开心也还是这样,他笑。
曾经有一个懂他的人,现在,哪个人消失了,不见了。
比起背叛,陈乐更愿意理解为消失。
小太阳幼儿园规模不大,分大中小三级,每级分别有三个班。陈乐在大班一班当老师,和他搭档的,是个年轻女老师,叫小玲。陈乐对孩子十分热爱,和他搭档,也就格外轻松。
这天中午,陈乐和小玲把孩子们哄睡着了之后,小玲离开休息室先去吃饭,留陈乐一个人看着二十多个孩子。照理说,这工作应该由保育员完成,但小太阳幼儿园规模小,这个工作就一直由老师负责了。老师们得把孩子们哄睡着了之后才能去吃饭,每天都得一点多。
今天格外晚,已经两点了。
陈乐是男生,自然让女老师先去吃。以往这个时候,陈乐都会很饿,但今天,他早上没吃饭,现在也不觉得饿。这三天,他只吃了一顿饭。
陈乐在刘子文躺着的小床边站定,伸手把她额上的碎发抚到耳畔,刘子文今天扎了个双马尾,但男人带孩子,毕竟照顾不那么细致,这马尾扎得歪歪扭扭,还余下许多碎发。刘子文的眼睛动了动,但没睁开,陈乐知道刘子文醒了。
小姑娘的眼眶红红的,今天她受了委屈。上午上课的时候,她后座一个叫魏龙的男孩子揪了她的马尾,这本是这个年龄男孩子的常有之举,小玲老师批评了他几句,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中午吃饭的时候,魏龙对着刘子文大喊:“刘子文,没有妈,没人疼。”刘子文的手拿着筷子,噘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愣是没掉下来。
最后,小玲老师把这件事情报给了园长,园长亲自教育魏龙,但有时候,打骂远比教育更有用。——在这个阶段,真的有部分孩子听不懂话,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