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用什么描述来形容这个瞬间。他好像回到儿时那座雕塑的顶上,美景撞进他眼睛里,他被吸引了,想不起看脚下,他知道很高,知道危险,心脏怦怦跳,身体岌岌可危,可空落落的胸怀突然盛满了,怀中人带来和煦的体温,并且非常非常用力地抱紧他。
潭淅勉微怔,他没想到这人会追到这里来,但又因为是喻呈,他追到哪里又都不那么意外。
他自己也失神,下垂的手臂抬起,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没事啦……”
“我真的吓死了。”喻呈退开一步,大口吁着气,声带还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心有余悸还是觉得冷,“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办法,衣服和包都在更衣室里,出事以后就一直在找人,然后警察问话……”潭淅勉随口答着,等拉开距离,才看清喻呈头发很乱,晚上出门也没加件外套,满脸是汗,等看到对方通红的双眼时,脸上的潮湿是不是汗,突然不确定了,膝盖也不知怎么擦破皮,浑身脏兮兮,好可怜。
潭淅勉以前觉得生命大概是一缕烟,现在又忽然觉得死掉变得不那么容易了,因为有人千里万里要来见你,要面对大海一遍一遍喊你的名字。
其实坦白说,他自认不算一个特别缺爱的孩子,虽然父爱不足,但常苒尽心尽力,他还有一个妹妹,狐朋狗友更是数不胜数,青春期不算无聊,也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少多少。
所以爱其实很难打动他。
他一开始看《杏仁》这个本子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像姜潮这样的人,不缺爱,不缺钱,什么都不缺,为什么会爱上像袁颂这样一无所有,也什么都没法给他的人。
后来慢慢的,在一次一次的围读中,他渐渐开始明白,这大概就像是有人喜欢可乐,而有人热衷咖啡,面对已经拥有的甜,他就想尝一点苦,他觉得袁颂特别,他是生活的另一面,他好奇。
潭淅勉对喻呈也好奇。
好奇好小孩什么样,好奇父围母绕的家庭是什么样,好奇喻呈闯祸以后父亲怎样、母亲又怎样。他看到喻呈为此苦恼,就好像自己也苦恼过了,继而又生出自己没有这种苦恼的庆幸。
他以此得到完整。
听上去多少有点卑劣。可是这时候,喻呈却说他爱他。
世界上有两种超越,一种是别人没有的我有,一种是我比别人的更多更大更全更满。
喻呈就是后者。那种爱投掷过来的时候依然惊心动魄。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喻呈,令他惊心动魄。
好像人又没那么渺小了。因为有人爱你。潭淅勉恍恍惚惚地想。
大概是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劫后余生,他感觉自己好像也不太清醒,变得脆弱,变得想靠住些什么。
“我突然想重新回答一下,喻老师……我好像有事。”
这句话说得闷闷的,喻呈眼睛睁大,关切地打量他:“哪里不舒服?”
潭淅勉重重吁出口气:“胸闷,上不去车。”
喻呈瞧着他犯傻,转身就要走:“那你等等我,我去找个轮椅……”
“……”潭淅勉拉住人,语塞半天,“臂力很大的喻老师……”
喻呈缓慢地眨了下眼。
“要不要考虑一下,背我过去?”
喻呈恍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他赶忙走到潭淅勉前面去,卷了下袖口调整姿势,然后把着人的腿弯一把捞起来,稳还真是挺稳的,潭淅勉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双脚离地,喻呈甚至还托着他的屁股向上掂了下。
可轻松归轻松,耐不住潭淅勉腿长,沙地不好走,走不出几步总是要触地,搞得像四只脚在走路。
这场面好滑稽,喻呈一想笑腿肚子就打颤,肩膀就要抖,但他尽力忍住了,怕潭淅勉不让他再背。
大概也是累得狠了,潭淅勉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用手臂和毛毯圈住他,将额头抵在他的颈项上:“让我靠一会儿,喻老师,就一会。”
语气有点像撒娇。
他当然可以撒娇。失而复得的,怎么撒娇都可以。
喻呈突然又多了很多力气,用力稳定自己的肩膀,像在当年去安徽接小舅舅的汽车上,潭淅勉借给他肩膀时那样。
他们一次次托住彼此。如果可以,不止一会,喻呈想更久一些。
第70章 “所以我丑到你了”
潭淅勉是真的很不习惯被人看着睡觉,但晚上折返阿尤恩的公寓以后,喻呈不愿意走,就说想等他睡着。
确实已经凌晨,没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潭淅勉也不想和人较劲,又真的很困,只好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一开始能感到视线在脸上爬,爬得脊背都紧绷起来。
“喻老师,别看着我。”潭淅勉闭着眼笑了一下,“你这样我睡不着。”
“噢。”喻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赶忙把目光移开,去看自己的脚尖,“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后怕,一路上想了很多最坏的结果,现在还感觉像在做梦……”
潭淅勉笑得有点无奈了,明明受到惊吓的是他,为什么喻呈看上去比他还害怕似的。
“放首歌听好不好?用我的手机。”
喻呈就去床头柜上拿他的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歌单随机播放,第一首就是《暧昧》。王菲真的很会表达暧昧,她的嗓音一出来就将他们置身于一个轻慢不明的氛围里,浑身都放松。她唱着“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未热恋已失恋”……
潭淅勉跟着哼了声旋律,这才继续说:“现在让我听听你都想了什么最坏的结果?”
喻呈踌躇了一会,觉得说出来很不吉利。
“前面都是担心,直到跑到海滩上,那时候才发现最糟糕的事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是你的家人,我连你的……都领不回去。”
潭淅勉明白省略掉的是什么,莫名被这句话触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为了这件事,和喻呈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如果一定要一个人来领自己的骨灰,常苒年纪大了受不了,潭宁栩也不指望,她照顾好自己就可以,其他的朋友更怪,没处到这地步,更不叫人放心,翻来覆去想过,好像没有别人,只能是喻呈。
挺荒谬的吧,太儿戏。
但偏偏这一刻又很明晰。潭淅勉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看到喻呈的嘴唇开开合合,开始听不到声音,走神。
又听到歌声里“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暧昧的眼……”
他打断了他,拍拍自己身边:“喻老师,你坐过来。”
喻呈脱掉鞋爬上去,潭淅勉抬起头枕到他大腿上,又嫌不够亲昵,往腿根处再挪动了下。
“现在呢,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刚刚急于倾诉的慌乱情绪好像瞬间烟消云散,在暧昧难言的歌声里喻呈心头一跳,轻轻“嗯”了声,低头看潭淅勉低垂的眼睫,暗忖怎么这么长。
这之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渺而缓的旋律,潭淅勉重新闭上眼睡觉。一开始睡不着,头痛,后来变成耳膜失压,像在水里,一点一点下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喻呈在轻抚他的头发,把他送入睡眠里去。
或许是因为体力透支,潭淅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喻呈背着他走过公寓门前那个很长很长的上坡,月亮皎洁,像一盏白炽灯,把人照出单薄的影,喻呈走得很慢,突然雀跃地叫他看脚下。
“我的影子,是不是很像长翅膀的鸟?”
潭淅勉看向地面,因为喻呈背着他,又裹着御寒的杂色毛毯,手臂看起来确实很宽,继而听到他说:“那我伸开手臂是不是就可以飞啦。”
他倏地踩实在地上,一抬头,发现月色茫茫,四处找不见喻呈。
渺渺然,一根羽毛落下来,视线移过去,向远处飞去一只夜莺。
他觉得这好像是之前一场梦魇的复现。他满头大汗,去追那只夜莺,他想在它飞入玫瑰花丛前拦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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