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冰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时夏对着大理石台面絮絮叨叨地说话,最后手臂实在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背靠着洗手台闭上了眼睛。
时夏前额的碎发有一点长,此时随着他的动作下垂散落,遮住了眼睑。
牧冰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来到他身边蹲下,用手指轻轻拨开那缕碎发。
时夏有一张不显女相,却依旧十分精致的面孔。尤其是当他舒展开眉头,呈现出完全放松的样子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安适的气质。
牧冰弯下腰,拽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今晚的夜色很暗,就显得室内的灯光亮得格外刺眼。时夏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往牧冰的脖颈处蹭了蹭,好躲避头顶刺目的灯光。
那缕有一点长的碎发就这样轻扫在牧冰的后颈上,带来一丝温热的痒意。
这一幕把溜出来尿尿的尹修杰吓了一跳,牧冰只简洁地解释道:“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噢噢,好、好的。”尹修杰愣愣地应了一声。直到牧冰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大冰块知道时夏家住哪儿吗?
即便是夏季,夜晚的风还是带了一丝凉意,醉酒的人趴在他的肩头连打了三个喷嚏,不满地搂紧了他的肩膀,眼也不睁开,就嘟嘟囔囔地不满,“你怎么这么硬……”
牧冰垂着眼睛,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往前拿了拿,放在靠近胸口的位置。
掌心的触感柔软了很多,时夏没再抱怨,沉沉地睡着了。
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牧冰拉开门,准确地报出了地址。
时夏在后座东倒西歪地摊着,汽车一发动,脑袋就朝牧冰的肩头砸了过来。
牧冰垂下眼,偏过头刚好能看见时夏纤长的睫毛。一根一根,近到能数得清楚。
“你对我的误会,未免有点太多了。”牧冰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低声道。
-
第二天时夏醒来的时候,闹钟已经不知道响多久了。
他关掉闹钟,坐起来盯着天花板足足一分钟,才在头痛欲裂中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请新项目的同事吃了饭,还跟着一起去唱了K,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拉进了无聊的游戏,然后……
随着记忆的涌入,时夏的脸一点点涨红起来,神情里逐渐带上了难以置信。
他好像借着酒劲跟牧冰吵了一架,然后……然后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把他送回家的?
“我的天呐。”时夏把脸埋在双手掌心里狠狠搓了一把。
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跟牧冰以及酒精这两种东西同时共处一室了!
愤恨了三秒钟之后,时夏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操!”
今天是换办公室后、新项目正式开工的第一天。
时夏就迟到了。
不幸的是,当他冲上楼梯时,还正好和美术部的部门经理撞了个正着。
接受了一通工作态度的思想教育以后,经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他,“UI设计的初稿周三之前就要给投资方过目,提高工作效率,多跟新同事沟通,知道吗?”
“周三就要?”时夏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么着急?”
“好像是那边的资金运转出了点问题,所以要看到初稿再决定投资方向。”经理说。
时夏没有说话。
投资方的这种说辞他实在听得太多了。
资金运转出问题、周转不过来、时间安排不行、老婆生病住院……什么理由都有,实际上就是拖着不给钱。
别说初稿了,有一次在投资方的要求下时夏带着团队在一周之内赶出了第五稿,最后却还是被以莫须有的理由撤了资,导致整个项目黄掉。
经理拍了拍时夏的肩膀走远了,留下他一个人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挂着粉红门牌的办公室。
“哎哟喂。”尹修杰看见时夏的第一眼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昨晚喝成那个样子,今天指定得死在家里呢。”
“滚。”时夏没好气地怼回去,“少一天到晚咒我。”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跟其他同事打了个招呼。
所有人表情都很正常,时夏松了口气。他知道昨晚上喝多以后至少没出什么洋相了。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牧冰依旧冷着一张死人脸,目视屏幕敲着代码,丝毫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
连声招呼都舍不得打,这张嘴可真是金贵。
时夏冷笑一声,把电脑屏幕往侧边歪斜一下,彻底挡住牧冰,眼不见心不烦,然后打开软件开始做游戏UI的设计稿。
两个小时以后,时夏已经有了初稿的大体框架和构思,只是……
时夏把数位笔拿起来,在手指间旋转着。
有时设计师和程序员沟通交接的难点就在于,设计师所构思出的设计,在技术层面上并不见得很好实现。
有些设计师可能提供了一整套很好、很优秀的设计方案,最后却在和开发人员交接时因为技术原因被全盘否决。
时夏很清楚,游戏设计并不是设计师一个人的作品,而是多部门合作而成的结晶。因此他不会像一些初出茅庐的设计师那样,把方案做到最后才交给开发人员,而是在设计稿初期就会跟程序员沟通,评估方案的可行度。
对……跟程序员沟通。
尤其是周三就要拿出方案初稿的情况下,更少不了和程序员的沟通。
而这个项目里负责的程序员,就是牧冰。
时夏有些烦躁地把笔扔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那些破碎模糊的记忆。
他想不起自己趁着酒劲到底跟牧冰说了些什么,但他实在没法忘掉那个捆绑逃脱的恶俗游戏。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洒在耳旁的呼吸,边界感被严重侵犯的不适……
时夏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甩甩头试图把这一幕从自己的大脑里驱逐出去。
现在是工作时间,他找牧冰也只是问工作上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但现在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连一点交头接耳都没有。
时夏有些崩溃。
平时办公室里有这么安静吗?不都一堆人跑进跑出,你带个零食我带个奶茶的吗?
怎么今天工作都这么认真?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找牧冰说话,岂不是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
时夏把显示器屏幕摆正,从两台显示器不重叠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面上。
嚯。代码狂魔这会儿居然没在敲代码,有够神奇的。
时夏把手里的数位笔一转,假装不经意地把笔掉在地上,然后放低身体重心弯腰去捡,眼睛却往对桌人的方向瞟。
牧冰果然没在敲代码,而是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的左手平放在桌面上,右手却没闲着,在指间玩转着一把什么东西。
时夏一开始以为是指尖陀螺一类的解压玩具,仔细一看又不像。
像由三段铁条组成的什么东西,如同有生命一般灵巧地在牧冰指尖上下纷飞。
忽然,他一个收指,那东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停了下来。
时夏这才惊异地看出,那东西居然是一把迷你的折叠刀。
同时,牧冰像有感应般睁开了眼,那对墨色的双瞳直直对上了时夏的视线。
时夏还维持着弯腰捡笔的姿势,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他硬着头皮没有躲闪,只是缓缓地坐直身体。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牧冰只要先开口问“怎么了”,他就能顺着把话说下去然后聊工作的事情了。
这样就不能算他跟牧冰搭话,而是牧冰先找他搭话的。
然而牧冰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把目光收了回去,老神在在地重新玩起了那把小刀。
霎时间,时夏的火简直快要从胸口喷发出来。他想都没想,伸手就从桌上拿了块橡皮朝牧冰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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