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如今又主动走进了笼子。
仅仅是因为他的心太柔软、太善良,甚至舍不得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痛苦。
没过太久,音响里就放起了哀乐,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在肃穆又悲伤的氛围里,时夏的父亲——时高阳的遗像被抬上正中央,黑色的挽联一直垂到地上。
主持人在台上念着悼词:“……时高阳同志,一生勤劳坚强、正直踏实、为人善良,虽没有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但他艰苦朴素的高尚品格,永远会被我们记在心中……”
“胡扯。”
牧冰转过头,看到时夏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我爸这一生,既不勤劳坚强,也不正直踏实,而且更不善良。”时夏望着前面的主持人和主持人身后的遗像说,“他就是个赖在国企里混吃等死的酒鬼,这辈子什么价值都没创造过。”
时夏的脸上透着肉眼可见的疲惫,黑眼圈十分明显。牧冰伸出手,在人群的遮掩下握住他的手指,感觉到指尖像冰一样凉。
“那边都聊完了吗?”
“嗯,暂时用不着我了。”时夏叹了口气,“等我妈情绪平静一点再说。”
“都和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好久没见、长大了、做什么工作、找对象了吗?”时夏机关枪似的吐了一连串,“而且他们好像每个人都在我小时候抱过我,真怀疑我小时候身上起疹子是不是就这么给摸出来的。”
“不一定。”牧冰说,“也可能是被这群人的口臭熏出来的。”
时夏没忍住,露出了个笑容,又碍于场面的严肃赶紧收敛,只有手指在人群的遮掩下悄悄攀上牧冰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谢谢你愿意陪我。”时夏轻声说,“我虽然想到会累……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累。”
第70章 “没人比得过我老婆”
胡云婷到最后都哭得不成样子,任谁劝都不好使,最后是两个亲戚一边哄着一边给扶上了车,才算告一段落。
时夏留在现场跟殡葬团队交接收尾,安排下葬的日期和墓地事宜,一切都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从会场大门走出来的时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憔悴,牧冰第一遍叫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听见。
第二遍叫他,他才像是从梦中猛地回过神一样应声,“啊?”
“我说,你饿不饿,准备去哪里吃午饭?”牧冰又问了一遍。
“午饭……”时夏看了一眼时间,好像才回到现实里,“居然都这个点了,是该吃午饭了。”
“你要是困了也可以回家。”牧冰说,“下午叫点外卖,等你睡醒再吃。”
“没事,先吃饭吧。”时夏摇头,“过来的时候不是有家饺子店看着还不错,就吃那家吧。”
吃饭的时候,时夏全程都很安静。以往总是喋喋不休的他这次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只是埋头把饺子塞进嘴里,按部就班地咀嚼下咽,牧冰怀疑他压根没尝出味道来。
“下葬的日子已经定好了?”牧冰问。
“嗯,下个周的周三。”时夏说,“他们的风水先生算的一个什么黄道吉日,我也不懂。”
“墓地呢?”
“我选好了,也交了定金,等我妈情绪不那么激动以后再给她看看吧。”时夏说,“她要是有意见只能再换。”
“她应该只是短时间经历的刺激太多,不会有事的。”牧冰说。
“嗯。”时夏低着头,塞了个饺子进嘴里。
这顿饭在沉默的氛围里结束,牧冰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放下筷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你有多长时间没下过水了?”
“啊?”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突然,搞得时夏莫名其妙。
“我在海洋馆见你给人帮忙那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吧。”牧冰问,“离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最近公司里那么忙,又有我爸的事,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玩。”时夏无奈。
团建的时候其他人倒是去了海边还去了温泉,可惜他当时扭伤了脚,后续行程一概没有参加。
“想去吗?”牧冰问。
……这个人的提议永远都要这么猝不及防、不给人一点心理准备时间的吗?
时夏其实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
他熬了一晚上夜,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家补觉休息。
而且就算他因为葬礼的事睡不着,公司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活等着他去干。
何况他现在什么都没准备,甚至还穿着一身吊丧的黑西装。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只要心烦就会去游泳,一周游好几次也不会觉得是浪费时间。”牧冰说,“现在你的烦恼比那时候多多了,反而一次都没下过水,不是很奇怪吗?”
牧冰说的话戳中了时夏心深处的某个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不能赚钱”、“耽误工作”的事情,都被他的潜意识划分为了“浪费时间”。
慢慢的,他开始不再看电影,不再游泳和潜水,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工作里。
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的私人空间被压缩,他甚至越发觉得感到快乐和放松似乎是一种罪恶。
“就算你这么说……我才刚参加完葬礼,再怎么说也太……”时夏揉着太阳穴。
“不用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牧冰简洁地打断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想,还是不想?”
所有的事情到了牧冰这里,好像都变得很简单。
想,或者不想。
爱,或者不爱。
他从不考虑、也不需要考虑外界、环境或者他人的想法,时夏会纠结许多年的事情,在牧冰这里仅仅是一缕消散的轻烟,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永远笔直前行,永远简洁纯粹,永远按自己的意志生活着,不顾及任何人的反对。
就是这一点让时夏讨厌,但也就是这一点,让时夏爱了十年。
“想。”时夏破罐破摔地说道,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牧冰笑了,拉着时夏从餐桌边站起身。
-
因为什么准备都没有,所以两个人的泳裤、防水袋全是现买的。
结账的时候时夏还心疼了一秒余额,但走进场馆见到泳池的那一刻,什么纠结和郁闷都被抛在了脑后。
搞不好牧冰说的真是对的,他上辈子可能就是条离了水就活不了的鱼。
牧冰带他来的是一间室内泳池,空间很大,温度适宜,而且可能因为是中午,场馆里的人也非常少,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浅水区练习憋气。
“牧冰,你想看我跳水吗?”时夏突发奇想,转头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看见水的时夏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表情也神采奕奕。
“好啊。”牧冰勾起笑容。
时夏把套着防水袋的手机往牧冰怀里一塞,转身就往上跑。
这家游泳馆确实有个跳台,还挺高的,但放在那里基本只是个提升逼格的摆设,一看就知道根本没人用,上面是不是落了灰尘都不知道。
时夏的动作飞快,牧冰把手机放好的时间就站上了跳台。
直到这时候,场馆里的救生员才注意到时夏,立刻吹了声哨,紧张地朝他大喊,“哎!那边那个!小伙子,你——”
救生员的话刚说了一半,时夏已经伸平双臂,以一个优美且有些不可思议的姿势从跳水板上高高地跳了起来。
他的四肢灵活而柔软,仿佛没有骨骼束缚一般,在空中迅速旋转了一周,最后像一条鱼那样轻巧地落入泳池,几乎没溅起任何水花。
借着跳水产生的惯性,时夏顺着泳池赛道在水下向前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浮出水面,整个人就像一只灵活的海豚,让人有一瞬间疑心他是否真的不需要用肺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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