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转移的话题,让宁嘉青一怔。他不自觉的放下手臂,挺直了脊背。
“有一年夏天,我还在世的爷爷带我去拜访一位同乡。那时闻氏还没现在的规模,只有两个贷款办下来的零件工厂,急需融资。去之前嘱咐我要好好表现。很不巧,这位好友喜好园艺,他精心嫁接的蟠桃树,十年终于结果,亲自摘了熟透的一颗给我……我险些在急诊丧命。”
宁嘉青轻敛眉,“之前没查过过敏原?”
闻珏摇了下头,“再睁眼时家中长辈都守在病房,父亲握紧我的手说这都是为了闻家,我理当担起长子的责任,让家族兴荣昌盛……爷爷临终前,留下遗言:闻家的未来就是闻珏。”
宁嘉青欲言又止,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做到了。”
闻珏哂笑,笑容很淡。
又忽地没了笑,垂下眼,声音低了些:“我的母亲因身患癌症,又是高龄产妇。在长达十小时的痛苦分娩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给弟弟亲手挂上长命锁,告诉我要好好照顾弟弟。”
闻言,宁嘉青蓦地想起去年在边境。
宋恩对他说的那句——闻先生会嫉妒,嫉妒他的弟弟。
闻珏身体放松向后靠着椅背,闭眼缓缓道:“为了家族,为了企业,为了弟弟,为了一切我需要‘为了’的人和事……”
沉静半晌,他睁眼看向门外。
昙花一现,果然不虚。说话间,花已经落了。
“我贫瘠乏味的一生,就像这株绽放在立春的昙花。即使寒冬已尽,万物更新,它也不能多留一日。对我抱有希望,如同对立春盛开的鲜花许愿祈求长青。”
闻珏低眼,手掌抚过双腿,“却没想到这花是昙花,一眨眼的功夫就残败不堪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嘴角蔓延出若有似无的笑。
倒也自由过,只不过梦还是醒了。
闻珏在心里想。
一旁沉默不语的宁嘉青突然起身走向门外,到花坛边把那盆正在凋谢昙花挪到了视野之外,随着动作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掩耳盗铃”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见宁嘉青又进门关上了灯。
一瞬间世界陷入昏黑,只听庭院蟋蟀低吟。
循着脚步声,闻珏问他做什么。
“给你准备了花,作为生日礼物。”
闻珏以为对方说的是满桶的月季,“不是已经收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轻微的“咔哒”一声。
眼前亮起黄绿色的冷光,乍一看又是一株“昙花”盛放。
仔细瞧从花冠到叶茎,都是由木头做成的花瓣上绕着迷你灯珠,发出萤火似的光,照亮木片上的纹理,以及“叶片”背后的“NASA”银色防伪标志。
闻珏缓慢地眨了下眼,抬眼看向捧着“昙花”的宁嘉青。对方满目温柔,含蓄深情地正望着自己。
他把罩着玻璃盒的木质花放在茶几上,说:“想到你生日时该送什么礼物好,一个月前我回家从仓库找出了这套模型,时间太久积木全部开裂,无一完好……最后我将断裂的榉木片,修修改改,黏合成了这株‘昙花’。本觉得做得太差,又太廉价,没好意思立即拿出手。”
宁嘉青向前屈身,拾过闻珏的一只手,攥在掌心,“我向昙花许愿,不求心愿成真。只求这株昙花长久,无论立春,秋分亦或冬至……愿他永远明亮,永远不朽。”
长久的沉默,衬得这番“深情”告白和粗糙廉价的假花有些尴尬。
宁嘉青轻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缓解这不间不界的气氛。
听见闻珏面色平淡地开口,“你确定小璟不能回来了?”
宁嘉青微微一愣,茫然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握着的手一紧,毫无征兆地被轮椅上的人拽了过去。
宁嘉青促然身体前倾,一手紧抓住轮椅的扶手,险些没碰在对方的唇边。
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闻珏下颌微抬,冷哼一声:“装傻?”
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交织,宁嘉青眼底见深,低声说:“这是你说的,别后悔。”
尔后一手捧住闻珏的脸,低头吻在唇角。
急促,磕绊,痛楚。
没有半点进步。
吻了许久,闻珏别开脸,唇落在他脸颊。
他看向宁嘉青,突然伸手。“啪”地一声轻响,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左脸,白皙的皮肤稍显指痕。
闻珏挑眉,似笑非笑:“处男就只会放狠话?”
随即垂下眼睛,似命令:“站起来。”
轮椅链条滑动,腰间扣锁解开。
宁嘉青仰慕雪山,向往雪山,却不曾贪妄俯瞰雪山。
理智告诉宁嘉青,不能亵渎雪山神明。
可他却将泥水洒在雪山,留下点点污泞。
客厅的灯被打开,屋内温度渐渐下降。
宁嘉青靠在沙发上喘气略重,耳廓红透。
而闻珏却面色平静,已经清理干净唇角和发丝,顺便从他裤兜里摸出盒烟。
宁嘉青看向转着轮椅前往门口的闻珏,声音低哑:“……你就没什么感觉?”
只听闻珏一声轻笑,唇角还是红的,“别难为我这个截瘫患者了。”
尔后叼了支烟,低头拢着火点上。
香烟燃烧在细长的指尖,飘飘渺渺散在黑夜中。
门口的晚风吹着闻珏的黑发,身上的白色长袖也跟着轻轻抖动。
盯着他的侧脸,宁嘉青喉结攒动,说:“不是已经戒烟了?”
“我没有烟瘾。”闻珏指尖轻敲,将烟灰抖在门外,“偶尔抽一支,无妨。”
见宁嘉青没了话,他抽着烟回过头。
瞧见对方望着自己不加掩饰的眼神,闻珏吐出嘴里的烟,唇角微扬。
“小朋友,食髓知味可不是好习惯。”
手不自觉地攥起沙发垫,宁嘉青一时恍惚。
刚才他本以为已经征服雪山,现在却发觉积雪早已将自己埋没。
加州,费耶特街的一所陈旧公寓。
陆炡低头看向手机,确认了一遍门派地址号,随后按了两下门铃。
半分钟后,“吱嘎”一声门打开。
一个身材瘦长,棕眼白人开了门。
对方即使瘦得两家凹陷,颧骨凸出,也不难看出优越的五官。
和手上资料的肖像一致,眼前三十多岁的男人名叫克雷德。
是阿暹生前的室友,两人合租挤在这所狭小的公寓十余年,知晓彼此地过去。
陆炡绅士地朝克雷德伸出手,用英文礼貌问好。
克雷德看着陆炡片刻,没伸手。而是向后将门敞开,即使眼里还露着怯意,依旧小声说:“请进。”
嘶哑的声音,如锯子割在大理石,很难与他的外表和昔日主唱的身份联系起来。
陆炡笑着说了声打扰了,尔后跟着克雷德进了门。
内部与公寓外表一致,光线昏暗,狭小破旧,沙发露着暗黄的海绵,地上散乱着乐谱和杂志,唯独墙边的钢琴和电吉完好干净。
克雷德走到一方餐桌前,冲了杯速溶咖啡,给陆炡端了过来。
看着泛黄缺口的白瓷杯,陆炡说了声谢谢,却没喝,随手放在一边。
问克雷德为什么不问自己的来历,就让他进来。
克雷德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慢吞吞地说:“以前我见过你,阿暹说你是……闻先生的朋友……”
第44章 希望你自由
阿暹。
久违地从第三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好比吞了刚才那杯廉价咖啡,更让陆炡恶心。
他依旧温和地笑,“很荣幸你还记得我,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克雷德抿了下皲裂的唇,声若蚊蝇:“……真相?”
陆炡颔首,伸出手犹豫两秒,搭在克雷德瘦窄的肩膀,抚慰似地轻捏,“阿暹并不是因为细菌感染,也不是毒瘾发作吞食大量毒品……他是被迫自杀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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